第二十二章老賬本裡的新故事
入伏那天，周奶奶在箱底翻出個藍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本泛黃的老賬本。紙頁脆得像枯葉，上麵的字跡卻工整——“1983年分地，三畝七分，畝產小麥三百二十斤”“1995年買化肥，欠村供銷社十八塊五”“2008年，強子去深圳，地荒了”。
葉東虓和江曼坐在炕邊，聽周奶奶念叨賬本裡的故事。“這是你爺當年幫我記的。”老人指著“1987年”那頁，“那年旱得厲害，你爺挑著水桶幫我澆了三天地，硬是沒收我一分錢。”她的手指在“荒了”兩個字上摩挲，眼眶有點紅。
江曼輕輕翻開賬本，鉛筆在速寫本上快速記錄。她突然指著某頁的數字：“周奶奶，1998年您家畝產突然多了一百斤，是用了啥新法子？”
“哦，那年縣農技站來推廣新品種。”周奶奶想了想，“就是種起來麻煩，得育苗移栽。村裡好多人嫌費事，就我跟你三爺爺試了。”她笑了，皺紋裡盛著驕傲，“秋收時，我家的麥垛比彆人家高半截。”
葉東虓掏出手機，點開合作社的電子台賬：“您看，現在咱的賬本長這樣。”屏幕上，土地流轉明細、農資采購記錄、產品銷售收入一目了然，還能自動生成圖表。“這是今年的小麥數據，畝產九百一十八斤，是1983年的近三倍。”
周奶奶湊近了看，眼神有點迷茫：“這玩意兒靠譜不？不像紙賬本，能摸得著。”
“比紙的靠譜。”趙曉燕端著西瓜走進來，手裡的平板正同步顯示著電商後台，“您看，剛成交的五十箱大米，錢直接進合作社賬戶，誰也動不了手腳。”她給周奶奶切了塊瓜，“我們還特意做了本‘故事賬本’，把您說的這些老事都記下來，配上照片。”
故事賬本是本厚厚的影集，左邊貼老照片，右邊寫文字。有周奶奶年輕時在地裡割麥的黑白照，旁邊寫著“1976年，周桂英，二十畝麥，三天割完”；有荒田上瘋長的蒿草，標注著“2015年，撂荒第7年”；還有現在金燦燦的稻田，配文是“2024年，合作社統一耕種，畝產918斤”。
“這張得補上。”周奶奶指著合作社的新辦公樓，“上周縣銀行的人來，說咱合作社的信用等級是aaa級，能貸五百萬呢。擱以前，誰信咱農民能貸那麼多錢？”
葉東虓突然想起件事，跑回合作社取來個紅綢布包，裡麵是本嶄新的硬殼筆記本。“周奶奶，這是給您的新賬本。”他翻開第一頁，上麵印著合作社的標誌，“以後您就幫我們記記村裡的老規矩、種地的老竅門，這些比數字金貴。”
周奶奶接過筆記本，指尖在光滑的紙頁上輕輕劃過。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賬本上，把“2024年7月”這個日期照得清清楚楚。她拿起筆，顫巍巍地寫下第一行字：“今日，東虓說，要在荒了十年的西坡種高粱，用老法子釀酒。”
那天傍晚，周奶奶的老賬本被送進了民俗館。玻璃展櫃裡，它和合作社的電子台賬並排陳列，泛黃的紙頁與發光的屏幕遙遙相對，像過去與現在在輕聲對話。江曼在展櫃旁立了塊牌子，上麵寫著：“土地記得所有故事，賬本隻是把它們寫了下來。”
第二十三章山貨的新旅程
立秋剛過，合作社的冷庫就忙了起來。葉磊指揮著工人把剛摘的獼猴桃裝箱，泡沫箱裡墊著軟紙，每個果子都套著網套，像被細心嗬護的珍寶。“這批是發往上海的，精品果，每斤能賣十八塊。”他指著旁邊的分揀台，“大小得差不超過五克，糖度必須在16以上。”
趙曉燕舉著手機直播，鏡頭掃過忙碌的車間：“家人們看，這就是咱深山裡的獼猴桃，有機肥種植，自然成熟，咬一口爆汁……”她拿起個果子切開，翠綠的果肉裡嵌著黑色的籽，汁水順著刀尖往下滴，直播間的訂單立刻刷屏。
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站在冷庫門口，手裡的公文包印著航空公司的標誌。“葉理事長，這批貨我們包了。”他遞過合同，“從你們冷庫到機場，全程冷鏈，四小時到廣州，再轉機發往東南亞。”他是跨境電商平台的采購總監，上周在農產品博覽會上嘗了合作社的獼猴桃，當即拍板要合作。
葉東虓在合同上簽字時，江曼正在實驗室裡測糖度。refract儀上的數字穩定在17.2，她笑著記在本子上：“比預期的還高，這得益於今年的溫差和有機肥。”實驗室的貨架上擺著各種檢測設備，從土壤檢測儀到農藥殘留速測儀，都是這兩年添置的。
“這批貨得貼溯源碼。”趙曉燕拿著個小標簽，“掃一下就能看到什麼時候種的、用了什麼肥、誰摘的，讓老外也知道咱的果子乾淨。”她指著標簽上的二維碼，“昨天有個新加坡客戶說，就衝這透明的溯源，願意多付三成價。”
說話間，三爺爺帶著幾個老人背著竹簍來了，裡麵裝著剛采的野生板栗。“這是後山摘的，沒打藥，你們看看能賣不？”老人有點忐忑，以前這些山貨最多在鎮上集市賣，三兩塊錢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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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燕拿起個板栗剝開，金黃的果仁又甜又麵：“太能賣了！這叫‘野生珍品’，我給它整個禮盒，取名‘山裡的秋天’，一盒能賣八十八。”她立刻讓設計組做包裝圖，“周奶奶會繡板栗圖案不？讓她繡幾個當裝飾，更有特色。”
當天下午，“山裡的秋天”禮盒樣品就做出來了。土布盒子上繡著金黃的板栗，裡麵裝著野生板栗、核桃、山棗，每種都附張卡片，寫著采摘人的故事。三爺爺看著卡片上自己的照片和“采摘者：葉德山，78歲，種了一輩子地”的字樣，笑得合不攏嘴。
跨境電商的采購總監看著禮盒，眼睛亮了：“這個好！東南亞華人就認這種‘土味’，我再加訂五百盒。”他掏出手機，當場給總部發了樣品照片，“你們有多少我要多少，明年的也預定了。”
葉東虓突然想起五年前，村裡的核桃爛在樹上都沒人摘。那時候誰能想到，這些長在深山裡的果子，有一天能坐飛機出國，還賣出這麼好的價錢。他走到冷庫外，望著連綿的青山，山風吹過，帶來果實的清香。
“東虓，快看！”江曼拿著張報關單跑過來，上麵的“出口目的地”一欄寫著“新加坡”，“咱的山貨真的要出國了！”她的臉上沾著點麵粉，是剛才幫著包裝時蹭的，像朵調皮的小花。
葉東虓接過報關單，指尖有些發燙。他想起父親總說“咱這山好水好，長出來的東西錯不了”，現在，這些山貨正帶著家鄉的氣息，走向更遠的地方。它們的旅程，也是葉家坳的旅程，從閉塞的深山到廣闊的世界，從無人問津到備受青睞。
冷庫的門又開了，新摘的柿子被運了進來。橙紅的果子堆成小山，像堆起的小太陽。葉東虓知道，這些山貨的旅程才剛剛開始，它們會把葉家坳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
第二十四章新農人的夜校
秋分過後，合作社的培訓室每天晚上都亮著燈。二十多個年輕人圍坐在長桌旁，桌上擺著筆記本電腦，葉東虓正在講農產品電商運營：“關鍵詞很重要，‘農家自種’比‘有機蔬菜’點擊率高30，但‘有機認證農家菜’轉化率更高……”
坐在後排的王芳紅著臉舉手，她剛從東莞的電子廠回來，連打字都不太熟練：“葉老師，我拍的花椒照片總模糊，是不是得買那種一萬多的相機？”她的手機屏幕上，花椒的顏色發暗，看著沒食欲。
趙曉燕走過去，拿過她的手機：“不用買貴的，我教你個竅門。”她調整了下角度，讓光線從側麵打在花椒上，“逆光拍，突出水珠和光澤，再用自帶的濾鏡調亮飽和度……你看，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屏幕上的花椒瞬間變得紅豔誘人，王芳眼睛一亮：“真的！比剛才好看多了！”她趕緊記在本子上，字裡行間畫滿了小符號，那是她自己發明的記憶法。
角落裡，葉磊正在教幾個年輕人用無人機巡檢。模擬器的屏幕上，無人機正沿著核桃林的航線飛行，他指著屏幕：“這裡地勢陡，得把高度再調高一米，避開樹枝……”一個穿工裝的小夥子學得最快，他以前在工地開塔吊，對機械特彆敏感。
江曼的生物課則在實驗室進行。顯微鏡下，蚜蟲的若蟲清晰可見，她指著屏幕：“這是蚜蟲的天敵——瓢蟲的卵，我們要在卵孵化前把它們放到田裡，不用農藥也能治蟲。”她的課總是帶著標本和實驗，生動得像科普劇。
夜校的學員來自四麵八方。有像王芳這樣返鄉的打工者，有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有周邊村子的農民。他們白天在地裡乾活，晚上就來上課，筆記本上記滿了知識點，手機裡存滿了教學視頻。
“以前覺得種地不用學，來了才知道差遠了。”鄰村的李根柱舉著剛領到的農業職業技能證書，笑得合不攏嘴，“有了這證，不光能領補貼，去銀行貸款都方便。”他現在負責合作社的病蟲害防治，月薪五千，比在外打零工強多了。
葉東虓看著教室裡專注的身影，想起剛回村時的艱難。那時候想找個懂技術的都難，現在不僅有了自己的夜校，還和農業大學合作辦了培訓班，連縣裡的農技專家都常來授課。
“下周請了省農科院的張教授，講智慧農業。”葉東虓在黑板上寫下課程表，“有想報名的到曉燕那兒登記，名額有限。”
話音剛落，就有十幾個學員舉起了手。王芳舉得最高，她的筆記本上已經寫好了問題：“智慧農業能遠程澆水施肥嗎？我想在家照顧老人，也能種好地。”
葉東虓笑著點頭：“不僅能，以後還能通過手機看長勢、測產量。”他望著窗外的星空，“以後的農民，得會種地，更得會用科技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