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天空染成了一片淒厲的橙紅,也把黃河岸邊的這片土地照得一片昏黃。秦傳頭、趙有柱和那七八個同村佛兵,此刻正蜷縮在距離那處佛庫遠處一片稀疏的樹林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氣、河水的濕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從佛庫方向飄來的血腥味。
這片樹林不大,很是稀疏,而且樹葉樹皮早就成了災民腹中之食,遠遠望去便有些光禿禿的感覺,可附近也沒有其他能夠藏身的地方,這裡好歹還能提供一些遮蔽,周圍不時有零零散散的山東白蓮教的人馬,三五成群,或十幾人一隊從樹林附近經過,若是有人認真往樹林裡頭搜查一番,定然能夠發現藏在其中的這些“教內兄弟”。
但所有人都隻顧著興高采烈、吵吵嚷嚷地從各個方向朝著佛庫彙聚,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麵帶饑色,但此刻臉上都洋溢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扛著空麻袋,推著獨輪車,甚至有人直接背著大筐,眼裡隻有那座剛剛被攻克、象征著活命的糧倉,根本沒人留意到這片小樹林裡還藏著幾個失魂落魄的河南佛兵。
從他們藏身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佛庫的輪廓,那是一個由土牆圍起來的、類似小型堡寨的院落,原本懸掛河南總壇的蓮花旗的旗杆上,此刻飄揚著一麵大致相同,但繡著奇異符文的三角旗,那是山東圓頓教的標誌,更令人心悸的是,旗杆頂端,赫然挑著一顆黑乎乎的東西,隔得老遠,看不清麵目,但那形狀,分明是顆人頭!
秦傳頭眯著眼,死死盯著那顆人頭,臉色鐵青,嘴唇哆嗦了幾下,最終頹然低下頭,聲音沙啞地確認:“是......是王管事......沒錯,就是他.......都是一個村子裡頭出來的,雖然隔得遠,但俺不會看錯.......他家裡頭還有兩個吃奶的娃娃.......者可怎麼得了啊!”
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瞬間掠過所有人心頭,管事雖然算是教內最基層的“官”,也就比那些沒入流的小頭目、隊目什麼的好些,但九品芝麻官也是個官啊,說殺就殺了,還懸首示眾,山東這幫人,是真紅了眼,什麼都不顧了。
“傳頭,我們的援軍.....什麼時候能來?”一個佛兵忍不住低聲問道,聲音裡充滿了期盼和焦慮,他們已經在這裡潛伏了不少的時間,周圍還不斷有山東白蓮教的人來來往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發現,他們這點人根本毫無反抗能力,趴在這鬼門關的邊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秦傳頭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他娘的上哪知道去?上頭接到消息,調兵遣將,再趕過來.......哪有那麼快!咱們離得近來的快,他娘的就撞上這大黴運,早知道山東那邊來了這麼多人,這佛庫十成十的守不住,俺也不帶著你們趕這趟腳,磨蹭磨蹭再說,現在這情況.......附近的其他隊伍,估計都見勢不妙沒敢來,都等著跟大軍一起行動,就咱們......陷在這裡頭了......”
正抱怨著,另一名佛兵忽然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驚喜叫道:“傳頭,南邊!南邊有人馬來了,舉著蓮花旗,應該是咱們的人!”
所有人的精神猛地一振,齊齊順著所指方向望去。果然,隻見南邊的地平線上,揚起一片塵土,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正迤邐而來,看那黑壓壓的人頭,怕是不下三四千人!秦傳頭先是麵露喜色,急忙手搭涼棚,眯起眼睛極力眺望,隨著那支隊伍越來越近,旗幟的輪廓也逐漸清晰,旗幟的底色和樣式,遠遠看去確實與河南白蓮教的旗幟有幾分相似,但上麵繡著的圖案和符號.......
秦傳頭的臉色瞬間由期盼轉為驚愕,再由驚愕轉為徹底的失望和一絲恐慌:“他娘的,不是咱們的人,教旗跟咱們差不多,但咱們繡的是白蓮,他們繡的是紅蓮,咱們蓮上繡的是八卦,他們繡的是彌勒佛爺......還是山東那些圓頓教的家夥!”
隻見那支越來越近的隊伍,打著的正是圓頓教特有的教旗,上麵繡著複雜的蓮花和咒文圖案,與此刻飄揚在佛庫上方的旗幟如出一轍,這支隊伍同樣龐雜,人員裝備看起來比先前攻打佛庫的那批也好不到哪裡去,但人數更多,黑壓壓的一片,帶著一股饑渴的氣勢湧來。
秦傳頭臉色陰晴不定,他看著那支越來越近的山東生力軍,又看了看遠處佛庫,壓低聲音向一旁的趙有柱商議道:“娃娃,你機靈,現在這局麵......咱們還趴著嗎?這支人馬趕到,佛庫周圍起碼有四五千山東人了......咱們這片區域的佛兵也就兩千多個,除非八卦軍趕過來,否則......怕是根本沒有援軍敢來了......”
趙有柱也感到一陣強烈的危險,他們這幾個人,在這越來越大的山東人馬漩渦裡,簡直如同幾片落葉,隨時可能被碾碎,然而,就在他們商議是否要冒險轉移,另尋藏身之處或者乾脆遠遁之時,佛庫那邊,異變再生!
那支新趕到的、人數眾多的山東圓頓教隊伍,顯然也是直奔糧草而來,他們徑直朝著佛庫大門開去,想必是認為“教內兄弟”已經拿下此地,可以順利分一杯羹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佛庫土牆之上,之前占領此地的那些山東教徒,竟然揮舞著兵器,大聲嗬斥起來,不讓新來的隊伍靠近,似乎是要獨吞這處佛庫。
那些新趕來的隊伍自然不乾,他們千裡迢迢趕來,餓得前胸貼後背,眼看糧倉就在眼前,卻被“自己人”攔在門外,頓時炸了鍋,當即便和護牆上的同袍爭吵起來,雙方就用山東話的臟話互相罵了個遍,吵嚷聲、怒罵聲一浪高過一浪,不知誰開了一銃,雙方忽然之間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頓時銃聲、慘叫聲、炮聲大作,這些山東白蓮教的隊伍,一時之間也是血流成河。
“教內兄弟......不都是無生老母的子孫嗎?本該是親如一家,同心協力,共渡劫難......山東人打咱們河南人,已經是不該了,現在倒好,山東人自己和自己,竟然也刀兵相向.......”秦傳頭張大了嘴巴,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臉上表情複雜至極,既有荒謬絕倫之感,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涼,長長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唉......這叫什麼事,這叫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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