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的槊尖挑飛了卜巳肩甲帶起一溜血珠,卻未能取其性命!這悍勇無匹的涼州猛虎,此刻卻陷入了最凶險的境地!
他衝得太快,太深了!
身後那片由他和三十餘越騎精卒用血肉撕開的通道,在卜巳親衛和黃巾潰兵悍不畏死的反撲下,如同被潮水淹沒的沙灘,迅速合攏、消失!漢軍主力被層層疊疊、如同無窮無儘蟻群般的黃巾人海死死拖住、分割,根本無法跟上他這鋒銳卻孤懸的箭頭!
失去了速度的重騎,便是困在泥沼中的猛獸!
戰馬前蹄被鉤鐮掃傷,雖未骨折,但每一次踏地都傳來鑽心的刺痛,速度驟降!沉重的玄甲此刻不再是保護,反而成了催命的枷鎖!四麵八方,是無數雙被狂熱、恐懼和仇恨燒紅的眼睛!是無數柄從人縫中刺來的簡陋長矛、鏽跡斑斑的環首刀,甚至是削尖的竹竿、沉重的農具!
“圍住他!殺了這漢狗!”
“為大賢良師報仇!”
混亂的嘶吼彙聚成死亡的浪潮!
傅燮肋下的傷口在劇烈的搏殺中再次崩裂,鮮血浸透了內襯,順著冰冷的甲葉邊緣不斷滲出!他手中的點鋼長槊依舊舞得如同潑風,每一次揮動都帶起腥風血雨,將撲近的敵人挑飛、砸碎!但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如同拍擊礁石的怒濤,前仆後繼!沉重的槊杆格擋著四麵八方襲來的兵刃,發出密集如雨點般的“鐺鐺”撞擊聲,震得他虎口早已麻木崩裂的傷口再次撕裂!他的手臂開始發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灼熱的痛楚!
一支不知從哪個刁鑽角度刺來的竹槍,狠狠捅在了戰馬沒有重甲防護的後腿上!
唏律律——!
戰馬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悲鳴,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歪,幾乎將傅燮掀下馬來!就在這重心不穩的刹那,一柄沉重的釘耙帶著惡風,狠狠砸向傅燮的後腦!
千鈞一發!
“嗚——嗚——嗚——!”
三聲短促而淒厲的牛角號聲,如同撕裂烏雲的利劍,猛地刺破東南方向混亂的殺聲!那號角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決絕!
緊接著,是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整齊、如同天邊滾雷驟然壓至頭頂的鐵蹄轟鳴!
“是皇甫中郎!!”
“援兵!是越騎和河東騎士的主力!”
傅燮身邊,僅存的幾名浴血死戰的越騎老卒發出了劫後餘生的嘶啞呐喊!
皇甫嵩!這位坐鎮中軍、運籌帷幄的漢軍主帥,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早已洞察了傅燮這柄利刃深陷的險境!他手中令旗精準而冷酷地揮下!
東南方向,原本被黃巾軍纏鬥的越騎營、河東騎士營主力,如同收到了無形的號令,瞬間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戰鬥力!領軍的校尉厲聲咆哮,精銳騎兵不再與眼前的敵人糾纏,而是猛然收束隊形,化作兩股更加凝聚、更加鋒銳的鋼鐵洪流!
一股是越騎營!他們身披輕便的魚鱗甲或皮甲,戰馬神駿,速度極快!此刻他們完全放棄了複雜的戰術,隻追求最極致的穿透力!以密集的錐形陣,如同燒紅的鐵釺,朝著傅燮被困的方向,不顧一切地狠狠捅了進去!戰馬長嘶,騎士手中的長矛放平,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所過之處,擋在正麵的黃巾軍如同被巨犁翻開的泥土,慘叫著向兩側倒伏、碎裂!
另一股是河東騎士營!他們裝備更重,衝擊力更強!如同移動的鐵壁,在越騎營撕開的口子兩側,狠狠碾壓、擠壓!沉重的戰馬撞擊,精鋼打造的環首刀劈砍,將試圖重新合攏包圍圈的黃巾軍徹底碾碎、推開!為越騎營的突進掃清側翼,穩固通道!
兩股鐵流,一銳一厚,配合無間!如同天神揮下的兩柄重錘,狠狠砸在了即將徹底淹沒傅燮的“人潮泥沼”之上!
轟!哢嚓!噗嗤!
密集的撞擊聲、骨裂聲、兵刃入肉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嘶吼!阻擋在這兩股鐵流前方的黃巾軍,無論是悍不畏死的力士還是驚恐的潰兵,在絕對的力量、速度和鋼鐵麵前,脆弱得如同朽木!包圍圈被硬生生撕開一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
傅燮!就在那柄釘耙即將砸中他頭顱的瞬間,他聽到了那救命的號角與鐵蹄!求生的本能和涼州男兒的凶悍被徹底激發!他怒吼一聲,不顧肋下劇痛,猛地擰腰回身,點鋼長槊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反撩!
鐺!哢嚓!
槊杆精準地格開了致命的釘耙木柄,將其砸斷!同時,他雙腿死命夾緊馬腹,戰馬忍著劇痛,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向前猛地一竄!
幾乎是擦著死亡邊緣,傅燮與座下傷痕累累的戰馬,被那兩股狂暴突進的友軍鐵流,險之又險地裹挾了進去!幾支追射而來的簡陋羽箭,“哆哆”幾聲釘在他身後的重甲上,徒勞地搖晃著尾羽。
代價,是慘烈的!
跟著傅燮殺透重圍、鑿入黃巾中軍核心的那三十餘騎越騎營最精銳的悍卒,此刻,如同被狂濤吞噬的孤舟,早已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黃巾人海之中!當皇甫嵩的主力鐵流撕裂包圍圈時,隻有區區四騎,如同從地獄血池中撈出來一般,渾身浴血,甲胄破碎,戰馬傷痕累累,踉踉蹌蹌地跟著傅燮衝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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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上布滿了刀槍創口,有人手臂無力地垂著,露出森森白骨;有人麵甲破碎,臉上血肉模糊;座下的戰馬,一匹瞎了一隻眼,一匹瘸了腿,口鼻噴著帶血的白沫。他們眼中,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有無儘的疲憊、刻骨的仇恨,以及對永遠留在那片死亡之地同袍的悲愴。
傅燮被親兵護著退到相對安全的陣後,他拄著兀自滴血的長槊,劇烈地喘息著,肋下的傷口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他回頭望向那片依舊在沸騰、廝殺、被濃重血霧籠罩的戰場核心,望向那麵在無數“蛾賊”簇擁下依舊倔強飄揚的黃色大纛,望向那三個在重重護衛下若隱若現的身影——卜巳、張伯、梁仲寧。
差一點!隻差一點!
他的眼中,燃燒著不甘的火焰,緊握槊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這場斬首行動,功敗垂成。皇甫嵩的救援雖及時,卻也付出了跟隨他死戰勇士幾乎全軍覆沒的慘重代價。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腥甜與鐵鏽味,那是鮮血、汗水、燃燒的秸稈和破損鐵器混合的死亡氣息。大地不再平整,遍布著倒斃的人馬屍骸、折斷的矛戈、碎裂的盾牌和深深的車轍印。尚未熄滅的火焰在幾處輜重車上跳躍,舔舐著木質骨架,發出劈啪的哀鳴,騰起的黑煙如同不祥的狼煙,直刺昏黃的蒼穹。
震天的喊殺聲雖已減弱,但並未停歇。戰場中心,漢軍精銳的幽並突騎與卜巳麾下最悍勇的兗州黃巾力士仍在慘烈絞殺。戰馬嘶鳴著在屍堆間騰挪衝撞,馬蹄踏碎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騎士們的環首刀因反複劈砍而卷刃、缺口,沉重的馬槊在突刺後往往難以拔出,被棄於血泊。黃巾力士則結成簡陋卻堅韌的陣型,用長矛如林般拒馬,用繳獲的盾牌甚至門板抵擋衝擊,悍不畏死地試圖將騎兵拖下馬來肉搏。不時有失去主人的戰馬拖著腸肚在戰場上盲目狂奔,或是有重傷的士兵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旋即被混亂的腳步淹沒。
皇甫嵩身披玄甲,屹立於臨時堆砌的土台之上,這裡是整個左中郎將營的指揮核心。他麵色沉靜如水,但緊抿的嘴唇和銳利如鷹隼般掃視戰場的目光,泄露了內心的凝重與焦灼。汗水混著塵土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淌下,留下道道泥痕。他身邊的親衛鐵甲染血,人人帶傷,卻仍如磐石般拱衛。掾屬們則臉色蒼白,或緊張地記錄著傷亡、箭矢消耗,或不斷向傳令兵下達著細微的調整指令。每一次己方騎兵成功的鑿穿敵陣,都引來一陣壓抑的低呼;而每一次黃巾軍頑強地頂住衝擊,甚至反噬一口,都讓氣氛更加窒悶。勝利的天平在劇烈搖擺,每一刻都消耗著漢軍寶貴的精力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