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騎絕塵,如同離弦之箭般從戰場邊緣、皇甫嵩大軍來時的方向狂奔而來!那斥候渾身浴血,戰馬口吐白沫,顯然是拚儘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無視了戰場上零星的箭矢,直衝土台,在距離皇甫嵩十步之遙處猛地勒馬,戰馬人立而起,長嘶一聲,轟然跪倒。斥候翻滾下馬,幾乎是撲倒在皇甫嵩腳下,頭盔歪斜,聲音嘶啞欲裂,帶著刻骨的驚恐:
“中郎!右中郎將朱公朱儁)八百裡加急羽檄!南陽蟻賊渠帥張曼成,率其主力步騎,裹挾流民無數,已破宛城,正星夜兼程北上!其前鋒偵騎距此……距此已不足百裡了!”
“嘶——”
如同平地驚雷,又似寒冬臘月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皇甫嵩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親衛們緊握刀柄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倒吸冷氣的聲音清晰可聞。幾個年輕的掾屬更是麵無人色,身體微微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南陽張曼成!
這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每一個漢軍將領的心頭。此人絕非尋常流寇,乃是南陽黃巾軍最高統帥,聚眾十餘萬,攻殺太守褚貢,占據南陽郡治宛城,聲勢浩大,是朝廷心腹大患之一。他竟在此時北上,意圖再明顯不過——與卜巳的兗州黃巾南北夾擊,將皇甫嵩、朱儁的漢軍主力徹底合圍,殲滅在這片豫兗交界的平原之上!
皇甫嵩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萬丈冰窟。他瞬間明白了卜巳今日反常的頑強抵抗。這位兗州黃巾渠帥並非愚蠢莽撞,而是算準了時間!他在用本部精銳的血肉之軀死死拖住自己,就是等待張曼成這把致命的鐵鉗從南方狠狠夾來!不足百裡……對於一支誌在必得、急行軍的部隊來說,快則兩日,慢則三日,必至戰場!
皇甫嵩的目光快速掃過眼前的修羅場。漢軍雖占上風,但卜巳的核心精銳仍在,依托著複雜的地形殘破的村莊、溝壑、小樹林)層層抵抗,如同跗骨之蛆。要徹底擊潰、殲滅這股頑敵,絕非旦夕之功。己方將士鏖戰半日,已是人困馬乏,箭矢消耗巨大,急需休整補充。沒有至少四五天的喘息時間,根本無力組織起足以粉碎黃巾軍主力的決定性攻勢。而張曼成,絕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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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
意味著放棄即將到手的、重創甚至殲滅兗州黃巾主力的機會,前功儘棄,士氣必然大挫。更要命的是,一旦後撤,被卜巳尾隨追擊,張曼成再從側翼或後方突襲,後果不堪設想!後方的大營囤積著糧草輜重,還有大量傷兵和非戰鬥人員,若被張曼成突襲得手,全軍將陷入絕境!
不退?
繼續強攻卜巳,則張曼成的生力軍將在漢軍筋疲力竭之時如泰山壓頂般襲來。屆時腹背受敵,內外交困,縱使皇甫嵩有通天之能,也難挽狂瀾於既倒!
電光火石之間,無數念頭在皇甫嵩腦中碰撞。他深知,此刻一絲猶豫都可能葬送數萬將士性命。身為主帥,他不敢有絲毫托大。求“全殲”而冒全軍覆沒之險,智者不為!
“鳴金!收兵!”皇甫嵩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瞬間壓過了戰場的一切喧囂。
“鐺!鐺!鐺!鐺——!”
急促而洪亮的鳴金之聲,驟然撕裂了戰場的喧囂,如同冰冷的鐵錘敲擊在每個漢軍士卒的心頭。這聲音與之前鼓舞士氣的戰鼓截然相反,充滿了倉促與不容置疑的撤退命令。
戰場彼端,黃巾軍陣之中。
卜巳、張伯、梁仲寧三位兗州黃巾渠帥,正站在一處稍高的土丘上指揮。這裡視野相對開闊,能俯瞰大半個戰場。卜巳身材魁梧,麵皮黝黑,裹著一條染血的黃巾,眼神沉靜而銳利,不像尋常流民,倒有幾分草莽梟雄的氣度。張伯脾氣火爆,此刻正揮舞著一柄環首大刀顯然是繳獲的),對著漢軍方向破口大罵,斥責手下某部未能及時堵住缺口。梁仲寧則顯得陰鷙多疑,一雙三角眼不斷掃視著戰場各處,似乎在計算著損失。
當漢軍鳴金聲突兀響起時,三人同時一愣。
“嗯?”張伯的罵聲戛然而止,大刀停在半空,滿臉錯愕,“狗官兵怎麼退了?老子還沒殺夠呢!”
梁仲寧眉頭緊鎖,三角眼中閃爍著狐疑的光芒:“不對!皇甫老兒攻勢正猛,眼看就要撕開我們中陣,怎會突然收兵?必有蹊蹺!莫非是誘敵之計?想引我們離開依托的村寨溝壑,在平地用騎兵衝殺我們?”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短矛。
卜巳卻猛地抬手,示意兩人噤聲。他沒有立刻回應梁仲寧的疑慮,而是眯起眼睛,死死盯住漢軍後撤的方向——那是漢軍主力來時的西南方。他側耳傾聽,仿佛在捕捉風中除了金鐵交鳴和傷兵哀嚎之外的其他信息。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投向西南方遙遠的地平線,那裡煙塵似乎比彆處更濃重一些?抑或隻是夕陽的錯覺?
突然,卜巳布滿血絲的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他臉上的凝重瞬間被一種混雜著狂喜、釋然和凶狠的神情取代,黝黑的麵皮因激動而泛紅。
“不是誘敵!”卜巳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篤定,“是南邊!張曼成大帥!一定是張曼成大帥的南陽兄弟們到了!皇甫嵩老賊是怕了!怕被我們南北夾擊,包了餃子!”他猛地轉身,對著張伯和梁仲寧,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煽動性的力量:“看到了嗎?!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漢朝氣數儘了!連皇甫嵩這樣的名將,聽到我黃巾兄弟的名號,也要聞風喪膽!這是天助我等!”
張伯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震天狂笑:“哈哈哈!好!好一個張曼成!來得正是時候!渠帥,還等什麼?狗官兵要跑,追上去,咬死他們!彆讓他們跑了!”他揮舞著大刀,躍躍欲試。
梁仲寧眼中的疑慮並未完全消散,但卜巳的判斷和漢軍確實在真退而非佯退誘敵)的景象,讓他也傾向於相信這個可能。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也燃起貪婪和凶殘的火焰:“卜帥說得對!機不可失!就算不能全殲,也要趁他們慌亂撤退,狠狠撕下一塊肉來!讓皇甫嵩記住今天的疼!”
卜巳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狂喜,他知道現在需要冷靜指揮。他迅速下令:“傳令各營!漢軍已怯,南陽援軍將至!各部依托現有陣地,穩住陣腳,重整隊形!張伯,你率最精銳的長矛手和敢死隊壓前,給我死死纏住撤退的漢軍步卒,咬住他們的尾巴,讓他們無法從容列陣!梁仲寧,你帶弓弩手和機動兵力,搶占左右兩翼的高地和小樹林,用箭矢襲擾,遲滯他們的騎兵!記住,我們的目標是拖住他們,消耗他們,等張曼成大帥一到,就是皇甫嵩的末日!萬不可貪功冒進,脫離了我們熟悉的防禦地形,給漢軍騎兵反撲的機會!”
“得令!”張伯和梁仲寧精神大振,抱拳領命,眼中燃燒著複仇和野望的火焰,迅速轉身衝下土丘,嘶吼著傳達命令。很快,代表著進攻和糾纏的黃巾軍號角聲也嗚嗚地響起,與漢軍的鳴金聲形成了刺耳的交響。原本因漢軍撤退而有些鬆懈的黃巾軍陣線,再次湧動起來,如同受傷但更加凶悍的野獸,開始組織起有目的的反撲和糾纏。
鳴金聲就是最高指令。正在前線奮力搏殺的漢軍騎士們,無論是已經突破敵陣的尖刀,還是正在苦戰的陷陣之士,無不感到錯愕與不甘。許多人身上帶傷,戰甲破損,戰馬口鼻噴著粗重的白氣,汗水混著血水從鬢角滴落。眼看敵人陣腳鬆動,勝利在望,此刻撤退,無異於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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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為什麼退?”一名年輕的軍侯砍翻眼前一個黃巾力士,抹了把臉上的血汙,不解地看向中軍方向。
“軍令如山!撤!”經驗老到的屯長厲聲喝道,用刀背狠狠拍了一下年輕軍侯的戰馬臀部。他看到了後方中軍令旗的擺動,也隱約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不尋常氣息——那不僅僅是血腥味。
儘管滿腹疑慮甚至憤懣,嚴格的軍紀和長年累月的訓練發揮了作用。漢軍騎士們展現出極高的戰術素養。他們不再戀戰,利用馬速迅速脫離與當麵黃巾軍的接觸。前排的騎兵猛地刺出最後一槍或劈出最後一刀,逼退糾纏的敵人,隨即勒轉馬頭。後排的騎兵則迅速補位,用密集的箭雨或短促的衝擊掩護同袍後撤。整個撤退過程雖在敵人的糾纏襲擾下進行,卻並非潰敗,而是如同退潮的海水,雖然後撤,卻保持著強大的反擊力量和相對嚴整的隊形。無數股鐵甲洪流在夕陽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向著皇甫嵩的中軍大纛dao)方向彙聚。
戰場變得更加混亂而殘酷。失去了騎兵壓製的黃巾軍步兵,在張伯等人的督戰下,如同潮水般湧出他們依托的村寨和溝壑,嚎叫著追趕撤退的漢軍步卒多為弓弩手和長矛手)。箭矢從兩翼的高地和樹林中梁仲寧部)更加密集地射向撤退的漢軍隊伍,帶走落在後麵或不幸中箭落馬的士兵性命。漢軍負責斷後的精銳步卒和弩兵則依托車陣和臨時找到的掩體,頑強抵抗,用強弩和長矛組成死亡防線,阻滯追兵,掩護大部隊脫離。
皇甫嵩屹立在土台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這慘烈而混亂的撤退景象。
夕陽的餘暉將他和他身後的“皇甫”大纛拉出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布滿屍體和殘骸的土地上。他緊握著腰間的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知道,這艱難的一步已經邁出,真正的危機——張曼成的南陽黃巾主力——正如同陰雲般從南方急速壓來。
一場更大的風暴,就在眼前。他必須利用這短暫的回撤時間,重整旗鼓,為即將到來的、決定生死的決戰做好準備。腳下的土地,浸透了雙方將士的鮮血,而更大的血雨腥風,已然在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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