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拔爪牙_流華錄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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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拔爪牙(1 / 2)

大河濤濤,風津渡口。

暮色裹著河水的腥鹹漫過石階,渡口的銅鈴在風裡搖出裂帛之聲。竹篙船頭的篙工蜷縮在油布下,指節因長年握篙而扭曲如老樹根——自從三月前在此遇刺,這渡口便成了各方勢力必爭的棋眼。此刻河麵漂著幾片焦黑的柳葉,像極了太守府昨夜焚燒密信時的灰燼。

快馬飛馳而上,鐵蹄踏碎渡口青磚,馬鬃上還沾著血色,勒韁時馬鞭掃落船舷銅釘,驚得船裡岸上蜷縮的緹騎們齊刷刷按住佩刀。這些京兆尹的鷹犬們自詡見過世麵,此刻卻盯著腰間晃動的郡丞玉印發怔。

數十名漢軍在大河兩岸埋伏。他們的甲胄混雜著邊軍製式的玄鐵與本地民兵的皮甲,箭囊裡箭鏃參差不齊——有淬過毒的鐵簇,也有黃巾軍遺落的青銅箭。一名老兵蹲在蘆葦叢裡擦拭弩機,忽然停手望著對岸,那裡有群白鷺掠過水麵,翅尖攪碎的漣漪。

自從上次遇刺,魏郡太守府便連夜發書至京兆尹。此刻渡口的旌旗混著朱雀紋,與帶來的官印交相輝映。解下私章係在腰間,那枚銅印在暮色裡泛著幽光。忽然想起太常府初見時,指著宮苑飛簷說“大宛天馬不如此處“,如今這渡口竟成了各方角力場。

快馬飛馳,一眾士卒在渡口望著遠去的鴻毛。暮色中官船的帆影像片飄零的枯葉,船頭懸掛的騎都尉印綬在風裡叮當作響。新來的緹騎小隊長摸著腰間銅虎符,忽然覺得這玩意兒燙手——他想起今晨押送糧草時,看見兩個黃巾降卒被剝去人皮,那張慘白的皮在河灘上曬得發亮,倒像是某種詭異的虎符。

這天下安寧了那麼久,突然就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是天下一直如此太平,還是這天下本就混亂?

幾個士卒點著火堆,烤著僅剩的一點麥子。火光映著他們臉上蜿蜒的疤痕,有的是遭遇黃巾軍的拚鬥的傷痕,有的是昨夜追擊流寇時被鐵鏈劃破的。麥粒在炭火裡爆開時,他們突然想起某部典籍——那裡記載著如何療愈戰傷,卻從未說過如何療愈這腐爛的世道。

全靠河水和麥飯果腹。

運氣好,還有點殘存的野菜——苦苣混著蒲公英,在陶碗裡泛著青苦。

誰知道要在這裡守多久?

誰又知道,黃巾軍要亂多久?

渡口的銅鈴又響了。這次是夜風卷來了上遊的浮屍,斷指間還攥著半枚殘缺的銅錢。一個士卒伸手去撈,卻觸到屍身脖頸處的印記——那是某個官印的痕跡,此刻正隨著河水的漩渦緩緩沉入黑暗。

烈日熔金般潑灑在長社大營的夯土壁壘上。夯土被曬得發白,縫隙間鑽出的幾莖苦菜草蔫頭耷腦,葉緣卷曲如烤焦的紙。哨塔戍卒的皮甲內襯早已被汗水浸透,鹹澀的汗珠順著眉弓滑落,刺得眼角生疼。他眯起眼,西北馳道儘頭,一道煙塵驟然騰起,初時細如遊蛇,頃刻間便膨脹翻滾,化作一條咆哮的土黃色巨龍,貼著灼熱的地平線席卷而來。

戍卒的喉結上下滾動,乾裂的嘴唇尚未及吹響警哨,轅門內蹄聲如雷,三騎玄甲斥候已如離弦之箭射出!當先一騎屯長,身形精悍如鐵,控韁的手臂筋肉虯結。他手中丈餘長的套馬索淩空旋舞,發出嗚嗚破風之聲,索環在三十丈開外“啪”地一聲,精準落於塵土飛揚的官道中央——此為漢軍迎候緊急軍使的界禮。

煙塵核心猛地撞出一匹神駿!肩高足有六尺,通體毛色如最上等的玄鐵,在烈日下流淌著沉甸厚重卻又內蘊暴烈力量的光澤,正是西域河曲戰馬。碗口大的鐵蹄裹著鞣製過的軟革,踏過索環時隻發出沉悶一響,索環應聲碎裂。馬背上的騎士,一身玄色戰袍已蒙上厚厚黃塵,犀牛皮精製的護臂緊縛小臂,臂甲上蟠螭紋的青銅吞獸在劇烈的顛簸中鏗然撞擊,發出金鐵交鳴的脆響。

“鄴城急報!騎都尉曹麾下軍侯張驍!”騎士聲若洪鐘,穿透塵囂。話音未落,他右臂奮力一揚,一道金光脫手而出,直射向緊隨其側的副騎。那副騎反應如電,手中鉤鑲大盾一種帶鉤刺的漢代複合盾)倏然上舉,盾麵猙獰的青銅饕餮浮雕中心,恰好嵌住那飛來的虎頭錯金符。符上“騎都尉曹”四個錯金篆字,在刺目的陽光下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威嚴赫赫。騎士鞍橋一側,一柄刃長近五尺的斬馬巨劍橫懸,寬闊的血槽裡,昨夜激戰殘留的深褐色血漿在強光下折射出詭異而凝重的七彩光暈,仿佛凝固的虹霓訴說著慘烈。鞍後,五麵黃巾認旗在疾馳帶起的狂風中獵獵翻卷,如同幾片掙紮不休的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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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長嘶,聲裂雲霄!它載著騎士,挾裹著千鈞之勢,猛然躍向丈五寬的護營壕溝。沉重的馬蹄鐵重重鑿擊在吊橋包銅的厚木橋板上,“嗵!嗵!嗵!”悶響如擂巨鼓,火星四濺,如同金蛇亂舞,甚至有幾粒濺射到高高的望樓木欄上。望樓戍卒手中赤色令旗瘋狂舞動,劃出危險的信號。守門都尉麵沉似水,手中環首長刀漢代製式軍刀)如一道冰冷的鐵閘,刀尖直指騎士前胸,刀鐔上“永壽考工”的銅質銘牌在日光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距離騎士犀甲中央鋥亮的青銅護心鏡,不過一線之隔!

“驗符!”騎士毫無懼色,聲如斷金。他左手猛地扯開胸前犀甲堅韌的皮襻扣,動作乾脆利落。甲葉掀開,內襯緊貼胸口處,赫然露出一角素白絲帛!絲帛上,一個用濃烈朱砂勾勒的巨大“鄴”字,在汗氣和塵土的浸染下依舊刺目驚心,仿佛一團燃燒的血火,灼灼欲焚!都尉銳利的目光掃過,隨即死死盯住那被副騎穩穩擎在盾上的虎符。副騎默契地將盾牌微微傾斜,讓內壁暴露在刀鋒折射的寒光之下。符內壁上,“鴻門”兩個陰刻小篆,清晰無誤地顯現出來——這正是曹操與皇甫嵩約定的最高級彆緊急暗記。

“開——門——!”都尉的吼聲如同炸雷,震得門樓梁上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下。他手中環首刀刀背猛地向盾牌連擊三下,“鏗!鏗!鏗!”三聲巨響,沉悶而威嚴。包覆著厚重鐵葉的巨大營門,在絞盤刺耳的吱呀聲中,轟然洞開!門軸轉動帶起的勁風,卷起地上的浮土,形成一小股旋轉的塵柱。

騎士毫不遲疑,馬刺在戰馬腹側輕輕一叩。那匹神駒仿佛通靈,長嘶一聲,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直貫營門!馬的四蹄皆裹著鞣製得極其柔軟的皮革,踏在營內夯築得極為堅實的主箭道上,竟隻發出極其輕微沉悶的噗噗聲,如同重物陷入厚毯。然而那碗口大的鐵蹄每一次落下,都在堅硬如鐵的夯土地麵上留下一個清晰深陷的凹印,邊緣的泥土被擠壓得微微翻起。沿途守衛的戟士、戈矛手,無論正在搬運箭矢還是擦拭兵器,見到騎士左肩犀甲上那枚在烈日下熠熠生輝的鎏金虎首曹操精銳虎豹騎的標識),無不肅然,紛紛以手中長戟或戈矛的柲尾頓地,“咚!咚!咚!”整齊劃一的頓地聲如同沉重的心跳,在營區蔓延開來,仿佛在向這攜帶緊急軍情的騎士和那象征曹氏精銳的徽記致意。騎士鞍後,那五張繳獲的雕弓隨著戰馬的奔騰而上下顛簸,牛角製成的弓弭邊緣,依稀可見深褐色的血漬和粘附的幾根細小絨毛。

中軍大帳那巨大的牛皮帳頂已在望。帳前高杆上懸掛的青銅刁鬥報時、報警的銅製器具),被騎士疾馳帶起的勁風吹得滴溜溜飛旋起來。距離那麵高聳飄揚、繡著巨大“左中郎將皇甫”字樣的帥旗牙門旗尚有十丈之遙,騎士猛地勒緊韁繩!戰馬長嘶著人立而起,碗大的前蹄在空中奮力刨動,帶起大蓬塵土。就在馬身將落未落之際,騎士已如一隻靈巧的鷂鷹,騰身離鞍,穩穩落地。

腳下鑲著防滑銅釘的厚重革靴,帶著一路奔波的千鈞之力,“哢嚓!哢嚓!哢嚓!”連續三聲脆響,竟將鋪在帥帳前用於防潮的三塊尺許見方的厚重陶磚踏得粉碎!碎塊下露出的夯土地麵,清晰地印著靴底銅釘深達半寸的凹痕,如同蓋下的印章。

騎士單膝跪地,動作乾脆利落,帶著軍旅特有的鏗鏘。他從懷中珍重地取出一支密封的竹筒,雙手高舉過頂。竹筒表麵裹著堅硬的封泥,朱砂的鮮紅色澤在斜陽下宛如初凝的鮮血。筒身之上,一道深深的十字刀痕清晰可見——那是月前在鴻門亭,皇甫嵩與曹操對飲立誓,以佩刀在彼此信物上刻下的盟約印記。此刻,這道印記正映著中軍帳內透出的昏黃燈火,也映著東北方向天際驟然騰起的、不祥的昏黃煙柱。

那煙塵起自東北方的連綿丘陵,初時混混沌沌,如同夏日午後常見的沙塵。然而轉瞬之間,那昏黃便以驚人的速度彌漫、膨脹,遮蔽了小半個天空!煙塵之中,伴隨著低沉如悶雷滾動、又似大地呻吟的隆隆聲響,無數攢動的巨大黑影逐漸顯露出輪廓。

是牛!數以萬計的犍牛!健壯的身軀覆蓋著黃褐色或黑色的短毛,在塵土中若隱若現。每一頭牛的銳利犄角上,都緊緊纏繞著醒目的黃色布條——太平道的標誌。更令人心悸的是,每頭牛的尾巴末端,都牢牢捆綁著一束浸透了油脂的乾燥麻秸,此刻尚未點燃,卻散發著濃重的油腥味。而最為奇特的,是它們的脊背上並非馱著戰士,而是用堅韌的麻繩牢牢固定著一架架粗糙卻實用的竹製梯子!

這些由山林毛竹捆紮而成的長梯,在牛背上參差林立,隨著牛群的移動而微微起伏,遠遠望去,竟似一片在煙塵中緩緩推進、發出低沉嗚咽的移動森林!牛群踏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將午後的陽光都濾成了昏黃慘淡的顏色,沉悶如雷的蹄聲彙聚成一股撼動大地的聲浪,一波波衝擊著漢軍營壘的壁壘,也衝擊著每一個守軍士卒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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