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秋意透過雕花窗欞,在靜室內灑下斑駁清冷的光影。孫原一襲月白深衣,閉目盤坐於蒲團之上,眉宇間帶著些許疲憊,周身氣息卻圓融流轉,如深潭微瀾。三日前與太平道“玄音先生”於漳水之畔一戰,他以“淵渟”劍意化解那無孔不入的“鶴唳”琴音,雖護得眾人周全,自身心脈亦被那奇詭音功所震,需靜心調養。
室內檀香嫋嫋,寧靜安然。
驟然——
孫原那平和的氣息猛地一亂!他緊閉的眼睫劇烈顫抖,臉色瞬間失去血色,一口鮮血抑止不住地湧上喉頭。
“噗!”
殷紅的血滴濺落在身前潔淨的地板上,宛如雪地紅梅,觸目驚心。但他恍若未覺,竟強行壓下翻騰的內息,不顧傷勢驟然起身!動作因急切而略顯踉蹌,他卻渾然不顧,一雙總是溫潤含情的眼眸此刻寫滿驚駭,死死望向北方天際!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重重屋脊,跨越千山萬水。
“青羽?!”靜室的門被一股剛猛卻又不失控製的力量推開,守在門外的孫宇瞬間閃入。他一身玄色勁裝,身形挺拔如鬆,麵容冷峻,見到弟弟吐血起身、神色駭然地望向北方,那雙孤高的劍眉驟然鎖緊。他沒有立刻上前攙扶,而是迅速掃視室內,確認無外敵後,才一步跨到孫原身側,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內息反噬?為何強行中斷療傷?”他的手虛按在孫原後心,精純剛猛的“倚天”劍氣內力蓄勢待發,隨時可助其穩定傷勢。
孫原卻仿佛沒有聽到兄長的問話,手臂微微抬起,示意自己無礙。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死北方,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無比的震驚與凝重,聲音因內傷和激動而微微發顫:“大哥……你……感覺不到嗎?北方……那股力量……霸道、混亂……卻又……淩駕於萬物之上……”
孫宇凝神感應片刻,他修為高深,靈覺亦是非凡,雖不似孫原那般精於氣機感應,卻也隱約察覺到北方天地間那股令人心季的壓抑與不尋常的能量波動,仿佛暴雨將至前的死寂,又似火山將噴發的躁動。他臉色微沉:“天地氣機確有異動,異常躁烈。是何緣由?”
“這不是尋常躁動!”孫原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他抓住孫宇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這是……這是有人在強行衝擊那傳說中的境界!以近乎自毀的方式,引動了天地法則的反噬!其力浩瀚,其意瘋狂……位置,就在钜鹿!”
孫宇冷峻的麵容上掠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張角。”
當今天下,於钜鹿之地,能有此能耐、行此逆天瘋狂之舉者,除太平道主外,不作第二人想。
“必是他無疑!”孫原眼中充滿憂色,“此氣息雖強橫無匹,卻駁雜混亂,充滿怨念業力,絕非正道坦途,更像是在燃燒一切……這是取死之道!”
“劍聖楚天行?”孫宇瞳孔微縮。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一個時代的傳奇,是連他這等孤高之人也需仰視的武道豐碑。他竟也被驚動,離開了雲夢澤?
孫原重重頷首,氣息因急促而有些不穩:“定是他!三十年前,楚天行前輩之名便已震動天下。彼時張角尚未創教,遊曆四方,據說二人曾有一段交集,似是舊識。如今張角行此逆天之舉,楚天行前輩定然感知,此來恐怕……”他話語中充滿了對兩位傳說人物的擔憂,以及一種對世事無常的感慨。
孫宇沉默片刻,冷電般的目光掃向北方,仿佛已看到了那即將到來的風暴核心。他忽然開口,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我去巨鹿。”
孫原聞言一驚,顧不得傷勢,急道:“兄長!不可!你舊傷未愈,豈可再涉險地?钜鹿此刻已成風暴之眼,張角與楚天行前輩若交鋒,其威恐非人力所能承受!我等前去,恐徒遭波及!”他性情柔和,更重情義,首先想到的是兄長的安危。
孫宇卻冷哼一聲,孤傲的眼神中銳氣逼人:“正是因為凶險,才更要去!張角若成功,天下必將大亂;若失敗,其反噬亦恐殃及河北蒼生!我孫氏鎮守冀州,豈能坐視?更何況……”他目光深邃地看向孫原,“楚天行前輩於你有授藝之恩,於孫家有舊誼。此等局麵,你我豈能置身事外?”
他頓了頓,語氣稍緩,卻依舊堅定:“你的傷勢要緊,留在鄴城……”
“不!”這次換孫原打斷了他,溫潤的臉上浮現出罕見的堅決,“大哥既去,我豈能獨留?我的傷不妨事,‘淵渟’劍意最擅守心固元,足以自保。或許……或許在場,還能略儘綿薄之力。”他深知兄長決定之事,無人能改,既如此,他便必須同行。
孫宇看著弟弟眼中不容動搖的堅持,知他外柔內剛,終是點了點頭:“好!即刻準備!半炷香後出發!”他轉身下令,雷厲風行。
“是!”孫原壓下傷勢,鄭重應道。
與此同時,通往钜鹿的官道之上。
煙塵滾滾,一騎快馬如電疾馳。馬背上的趙空猛地一勒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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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律律——!”駿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趙空穩住身形,猛地抬頭望向钜鹿方向。雖無法清晰感知那玄妙的氣機層次,但天際異常翻滾的烏雲、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壓力以及遠方傳來的隱隱雷鳴,都讓他心頭警兆狂鳴。
“如此天象……張角妖道,果真在行逆天之舉!”他臉色鐵青,眼中憂色更濃,“這般毫不遮掩,分明是肆無忌憚,其反意已昭然若揭!必須儘快查明真相,稟報朝廷!”
他不再有絲毫停頓,狠狠一鞭抽在馬股上。
“駕!”
駿馬吃痛,如同一道離弦之箭,以更快的速度朝著那風暴中心的钜鹿城狂飆而去。
雲夢大澤,亙古蒼茫。
此地乃荊楚之腹地,千湖之所彙,萬流之所歸。終年雲霧繚繞,煙波浩渺,不見其涯涘。霧氣並非凡俗水汽,乃是天地靈氣濃鬱到極致,氤氳化生而成,吸入一口,足可令尋常武者滌蕩汙穢,凡人久居於此,亦能延年益壽。水色深邃,呈幽碧之色,其下暗流潛湧,深不可測,傳聞有上古異獸蟄伏,亦有仙人洞府隱藏其間,千百年來,引得無數尋仙訪道、探幽獵奇之輩前來,然多數迷失於這無邊霧靄與複雜水道之中,杳無音訊。
澤心深處,水平如鏡,倒映著流轉不休的雲渦天光,時間在這裡仿佛失去了意義。
一葉扁舟,無桅無槳,更無舵工,就這般靜靜地漂泊在水天之間。舟身是古老的烏木所製,紋理細膩如緞,曆經萬載湖水靈氣浸潤,已非凡木,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的光澤,不染塵埃,不沾水漬。它隨波蕩漾,軌跡卻暗合某種玄奧的韻律,仿佛不是水載舟行,而是舟在引動著周遭的雲水隨之起舞。
舟上,一人青衫落拓,閉目盤膝而坐。
他麵容看上去似是中年,眉宇間卻沉澱著遠超年齡的滄桑與澹漠。五官如刀削斧劈,線條冷硬,並非俊美,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孤高氣度。兩鬢已微染霜色,非是衰老之兆,反倒更添幾分曆經風霜後的清臒峻拔。他一動不動,氣息縹緲得近乎虛無,仿佛已與這扁舟、這雲霧、這萬頃碧波、乃至這方天地徹底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膝上,橫置著一柄連鞘長劍。
劍鞘古樸,呈暗青色,似是某種不知名的古木所製,又似金石熔鑄,表麵光滑,唯有細看,方能見其上隱有極其澹漠、似水波流轉、又似雲紋舒卷的天然紋路。劍柄亦是簡單,纏著陳舊的暗色絲線,護手呈圓形,光滑無飾。整柄劍無絲毫奢華耀眼之處,甚至感受不到逼人的鋒芒。
然而,正是這柄看似平凡的古劍,卻隱隱是這片天地沉寂的核心。它靜臥於此,便仿佛鎮住了四方風雲,定住了八麵煙波。一種極致的“靜”與“寂”從劍身彌漫開來,並非死寂,而是一種如同宇宙星空般浩瀚、深邃、包容一切的沉寂。此劍,名曰“萍舟”。並非它形如萍舟,而是其劍意真諦——身若浮萍,心似孤舟,渡儘迷津,我自巋然。
劍聖,楚天行。
他已不知在此靜坐了多少歲月。塵世間的王朝更迭、江湖恩怨、愛恨情仇,似乎都已離他極其遙遠,化作雲煙散去。他的心神,早已沉入一種與道合真的玄妙境界,神遊太虛,劍照大千。
忽地——
一種極其細微、卻足以驚動九幽的漣漪,自那冥冥不可知之處,猛地蕩入了這片絕對的“靜”之中。
並非聲音,並非光影,也非任何實質的能量波動。
而是一種……“意”。
一股浩瀚、冰冷、漠然、如同蒼天睜開了無情眼眸、俯瞰世間萬物的恐怖意誌!這股意誌霸道絕倫,攜帶著某種強行撕裂天地法則、逆亂陰陽秩序的狂悖與決絕,更糾纏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人道業力、眾生願力與無儘的血腥怨念!
它如同最汙濁的洪流,又似最高渺的天罰,蠻橫地闖入了楚天行那完美無瑕、澄澈如鏡的劍心之境!
“嗡……”
楚天行那仿佛已石化萬載的身軀,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並非恐懼,而是一種遇到了命定宿敵般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強烈悸動與排斥!
他那雙不知閉合了多少歲月的眼眸,倏然睜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精光爆射,也沒有淩厲逼人的劍意四溢。然而,就在他睜眼的刹那,前方那終年不散、厚重如牆的雲霧,竟無聲無息地向兩側分開,仿佛被一柄無形巨劍從中斬破,露出一條筆直的、望不到儘頭的通道!通道之外的景象扭曲變幻,仿佛空間都被這一眼所折疊!
他的眼眸,不再是人類的眼眸。左眼之中,似有萬千星辰生滅,演化宇宙玄機;右眼之內,如有一泓萬古寒潭,映照紅塵萬象。深邃,冰冷,透徹,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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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損而魔張……竟至於斯?”
一個澹漠的、幾乎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音節,自他唇間逸出,卻引得周身平靜的湖麵蕩開無數圈細微卻深切的漣漪。
那股意誌……那般氣息……
冰冷如天道運轉,無情無欲,卻又充滿了“人”的執念與瘋狂!
“張角……”
這個名字,如同沉入湖底已久的石子,悄然浮上他的心湖。多年前,他便隱約感知到北方冀州之地,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在積聚,一股欲以《太平》理想篡改天命、以萬民血肉鋪就道途的逆亂之氣。當時他隻覺是疥癬之疾,天道循環,自有其理,非人力可強行扭轉,終將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