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微身子微微一僵,指尖發涼。她徹底明白了。他一直都懂,隻是他的“道”,注定了他無法回應。他所追求的大自在,容不下世俗情感的牽絆。她不再多言,也無言可對。隻是深深地、最後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這個清冷孤絕的身影永遠刻入心底,然後轉身,衣袂輕拂,悄然離去,背影融入門外的沉沉夜色,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癡念後的寂然與釋然。
靜室重歸絕對的寂靜。
楚天行緩緩睜開眼,望著窗外沉沉的、無星無月的夜空,目光深遠難測,仿佛穿透了層層虛空。
往事如煙,聚散無常。他當日隨手種下的因,已悄然生長,開花結果。而未來的因果,又將如何演變?這一切,或許連他已近乎通神的靈覺,也無法全然卜算透徹了。
楚天行的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牆壁,望向了洛陽方向,望向了那座千年古刹。他沉默了片刻,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緩緩開口,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世間緣起緣滅,皆有定數。方才提及往事,倒讓楚某想起另一位故人。”他微微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洛陽白馬寺,夢緣塔的雲患修者,已於前日……圓寂了。”
“雲患大師?!”這一次,驚呼出聲的是孫原和孫宇兄弟二人。他們臉上瞬間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就連一向清冷的林紫夜和沉穩的林子微,也皆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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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行微微頷首,肯定了這個消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惋惜:“雲患修者,乃是白馬寺夢緣塔八十年來佛法與武學修為均為第一之人。其於浮屠之學有著宿世慧根,天賦之高,世所罕見。更難得的是,他能將深奧佛法融入武道之中,另辟蹊徑,成就非凡。”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孫原孫宇身上,“楚某遊曆天下,所見英才無數,然雲患修者,是少數幾位能讓我認為其在武道一途上,擁有無限可能的後起之秀。”
他的評價極高,讓眾人更能感受到那份失去英才的沉重。
“其名‘雲患’,亦暗合其修行軌跡。”楚天行繼續道,語氣中帶著洞悉的平和,“早年他亦曾如雲舒雲卷,灑脫不羈,追求武道極致,鋒芒畢露。然修行途中,亦難免陷入‘患得患失’之障,執著於境界突破,恐落人後,心湖曾起波瀾。”他看了一眼心然的方向,“這一點,當年曾與他於白馬寺論道三月的心然姑娘,或許體會更深。”
心然雖未在場,但眾人皆知她與雲患曾有這段淵源,甚至習得了雲患的“醍醐灌頂”之法,可見交流之深。
楚天行語氣微轉,帶著一絲讚賞:“然而,雲患終究是具大智慧之人。他能於執迷中自省,於得失間超脫。尤其近些年,佛法愈發精進,已漸臻‘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之化境。前番,青羽、伯符於白馬寺與王瀚首次交鋒,境況危急,便是雲患修者出手,以無上佛法暫時阻隔了王瀚的劍意,為你二人爭得一線生機。”
孫原和孫宇重重點頭,臉上浮現感激與懷念之色,那次援手,他們銘記於心。
“而就在前幾日,張角引動天威,塗炭生靈之際,”楚天行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而凝重,“亦是雲患修者,手持白馬寺傳承聖器‘顛倒夢想’,毅然現身,欲以無邊佛法,阻其肆虐。”
“顛倒夢想……”林子微輕聲重複,她知道那是一件傳說中能擾亂心神、亦能照見真實的佛門至寶。
“然而,張角所引之力,已非純粹人力,近乎天罰。”楚天行緩緩道,眼中仿佛重現了當日景象,“雲患修者雖強,終是肉身佛修,難以正麵抗衡。但他……卻做出了最終的選擇。”
室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預感到了一種悲壯的結局。
“他並未選擇硬撼到底,而是在最關鍵的時刻,燃燒了畢生修為與神魂本源,將‘顛倒夢想’之力催發至極致,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淨化與守護。”楚天行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種罕見的敬意,“他化去了張角力量中最為暴戾混亂的部分,為眾人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而他自己……”
楚天行停頓了一下,聲音悠遠而空靈:“……最終身化無量金光,如同佛陀涅盤,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回歸法界常寂光土。不留遺蛻,不存執念,真正做到了‘萬緣放下,自在往生’。”
他看向眾人,目光深邃:“在其最終一刻傳來的意念,澄澈通達,充滿了大解脫、大歡喜。他言道:今日方知,眾生皆苦,唯舍方能得。此身化去,非為寂滅,乃為不令此身此力,日後為執念所困,墮入魔道,成為下一個‘張角’。能以殘軀護佑蒼生一二,便是最好的圓滿。”
“雲散了無痕,患儘真如現。”楚天行緩緩吟道,似是總結,似是慨歎,“其頓悟超脫,於己,是得大自在;於世,乃行大布施。此等境界與抉擇,楚某亦深感敬佩。”
語畢,楚天行不再多言。室內的燭火似乎也因這悲壯而崇高的故事而靜止了片刻。
孫原、孫宇麵露悲戚與深深的感激,回想起與雲患大師的幾次交集,更是唏噓不已。林紫夜眼中亦有淚光閃爍。林子微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佛號。
靜室之內,唯餘沉重的呼吸聲與對那位為護佑蒼生而選擇身化虛無的佛門修者無儘的追思與敬意。楚天行獨立窗前,背影依舊孤高,卻仿佛與那夜空中或許存在的某一點慈悲金光,有了刹那的共鳴。
世間風雲,緣起緣滅,於他而言,終究隻是漫長道途中,偶爾駐足觀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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