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悲天_流華錄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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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悲天(1 / 2)

夜色如墨,濃重得似天地初開時的混沌,又似萬千生靈悲泣時淌出的血淚凝結而成,沉沉壓在鄴城以西連綿數十裡的黃巾大營之上。這片曾經沸騰著狂熱信仰與不屈反抗的土地,此刻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沒。

天幕低垂,仿佛一塊浸透了絕望的巨大屍布,不見星月,唯有無儘幽暗,將整座軍營裹挾其中,如同巨獸沉默的腹腔,壓抑得令人窒息。往日此時,這座龐大軍營仍會蒸騰著一種躁動不安的活力,成千上萬的篝火如大地憤怒睜開的灼灼眼瞳,跳躍著不甘的光芒。

巡夜士卒沉重的腳步聲、兵器與甲胄偶爾摩擦的鏗鏘、壓抑在胸腔內的低語議論,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一種對“黃天”太平世道的熾熱期盼與對“蒼天”不公現實的刻骨憤怒交織成的灼熱氣息,讓這片土地仿佛一座在地底奔湧咆哮、隨時可能撕裂大地噴薄而出的火山,充滿了毀滅與新生的力量。

但今夜,萬物死寂,一切截然不同。

一種詭異的、粘稠得如同淤血般的死寂,並非單純的安靜,而是一種具有重量的、實質般的虛無,如同最陰寒的瘟疫,攜帶著絕望的孢子,悄無聲息地滲透、蔓延,侵蝕了營區的每一頂帳篷、每一段柵欄、每一個人的心跳間隙。

大帳之內,時間仿佛被某種無形之力凍結,空氣稠密得如同化不開的墨,又似萬丈深海之下的水壓,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胸膛,迫使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一次艱難而痛苦的掙紮。吸

入肺中的,不再是空氣,而是冰冷刺骨的鐵屑,混雜著血腥、草藥以及一種唯有死亡才能散發出的、虛無的甜腥,令人作嘔,更令人絕望。厚重的帳簾嚴密低垂,將外界的一切——無論是嗚咽的寒風、零星的火光,還是那數十萬人壓抑的悲聲——都徹底隔絕,隻餘下帳內角落寥寥幾盞長明燈,投射出搖曳不定、昏黃慘淡的光暈。

光線微弱,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卻將更多的陰影投擲在人們臉上、身上,如同為逝者徘徊不去的魂靈舞蹈,平添無數詭譎與悲涼。

帳幔中央,那張平日用於議事的臥榻,此刻成了冰冷的靈床。大賢良師張角的屍身靜臥其上,仿佛隻是沉睡。他依舊身披那件象征天命與道統的明黃道袍,然而袍服上曾經熠熠生輝、蘊含無上法力的符文此刻徹底黯淡,如同隨主人一同逝去的星辰。乾涸發黑的斑駁血漬與征塵,如同不詳的烙印,深深浸入織物,訴說著最後時刻的慘烈。

他的麵容經過倉促而簡單的整理,抹去了臨死前的痛苦痕跡,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近乎超凡脫俗的平靜,甚至唇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解脫般的安詳。

這種可怕的平靜,與他生前那蘊含風雷、洞察天機、揮斥方遒的磅礴威嚴形成了令人心膽俱裂的對比。他那曾執掌九節杖、揮動間仿佛能引動風雲、號令天下的手,此刻無力地交疊在身前,冰冷,僵硬,蒼白,再無一絲生機與溫度。

長明燈的光芒在他寧靜的輪廓上不安地跳動,明明滅滅,徒勞地試圖溫暖那已徹底歸於寂滅的軀體,卻隻成功渲染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廣袤無邊的悲涼與終極的虛無。

張牛角作為軍中宿將、張角最為倚重的大弟子之一,此刻跪倒在臥榻最近處。他雄健如山的身軀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如同一頭身受重創、猶自強撐的巨獸。頭顱深埋,額角青筋暴起,一雙慣於揮砍殺敵的鐵拳攥得死緊,指甲早已深深剜進掌心皮肉,縷縷鮮血自指縫間滲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他卻渾然不覺。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誌,似乎都用於對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開來的巨大悲痛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自責——未能護得師尊周全,是為弟子者永世難贖的罪孽。他牙關緊咬,發出細微的“咯咯”聲,目光死死盯著地麵某一點,仿佛要將那地磚瞪裂,從中尋找到一條通往過去的裂隙,去改寫那已然發生的悲劇。

相較於張牛角內斂卻爆烈的痛楚,跪在一旁的褚飛燕則顯得更加失魂落魄。他年輕的臉龐上早已被肆意橫流的淚水浸透,清澈的眼眸此刻紅腫不堪,裡麵盛載的不是悲傷,而是整個世界崩塌後的徹底茫然與disbeief。他身體抑製不住地劇烈輕顫,如同秋風中最脆弱的一片葉子,隨時可能被下一陣悲風徹底吹散。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拴住,死死鎖在師尊那再無生息的、平靜得過分的臉上,嘴唇無聲地囁嚅著,似乎仍在固執地、一遍遍地呼喚,期盼著那雙眼瞼能再次顫動,那冰冷的唇角能再次泛起一絲熟悉的、帶著悲憫與智慧的微笑。

張寶、張梁兩位地公、人公將軍,一母同胞的兄弟,分立臥榻兩側,如同兩尊瞬間失去所有光彩的護法神像。張寶麵色灰敗如槁木,往日裡深邃睿智的眼眸此刻空洞無物,仿佛他的三魂七魄已隨其兄長的離去而一同消散,隻留下一具承載著無儘悲慟與重負的軀殼。張梁則截然不同,他牙關緊咬,幾乎要碎裂,臉頰兩側的肌肉因極致的情緒而不住地痙攣抽搐,眼中翻滾著滔天的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絕望滋養出的、近乎瘋狂的戾氣與毀滅欲,他的目光掃過帳內每一個人,仿佛在尋找一個可以承載這無邊恨意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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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詠、黃崆、白歧、玄音先生四位弟子則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彌漫著不安的扇形。人人麵色慘然,沉浸在巨大的喪失與對未來無儘的迷茫恐懼之中。

東方詠眉宇緊鎖,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張角的遺容,那其中有哀慟,有追悔,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源自自身理念與師門抉擇間巨大衝突的痛苦。

黃崆則如同一座壓抑到極致的火山,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帳內越來越清晰,他雙目赤紅,布滿駭人的血絲,那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一次次狠狠地烙在張角安詳的臉上,又猛地剜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東方詠,內部的壓力正在瘋狂累積,尋求著爆發。

白歧麵色蒼白,眼神躲閃,似乎被這巨大的死亡和帳內凝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下意識地想要退縮。而玄音先生,這位素來以冷靜著稱的謀士,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他隻是垂著眼瞼,指尖微微顫抖,仿佛在無聲地掐算著某種早已注定、卻無人願意接受的殘酷命數。

帳內唯有燈芯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以及那無聲卻磅礴得足以將人心智徹底壓垮的集體悲慟在彌漫、發酵、變質。

死寂,是瘋狂的前奏。

終於,黃崆那粗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喘息聲達到了頂點。他體內積壓的悲痛、憤怒、對未來的恐懼以及一種被拋棄的暴怒,如同沸騰的岩漿,再也無法被理智的薄殼所約束,轟然找到了一個決堤的出口——那個他一直認為理念相悖、此刻更顯得無比礙眼的東方詠!

“是你!東方詠!”黃崆的怒吼如同旱地驚雷,驟然炸響,凶狠地撕裂了帳內那粘稠凝重的死寂!他猛地踏前一步,地麵仿佛都為之一震,手臂猛地抬起,食指如戟,死死指向臉色蒼白的東方詠,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尖厲得破音:“是你!是你這偽善的懦夫!叛徒!”

聲浪撞擊著帳幔,震得燈火一陣搖曳。

“若非你當日臨陣質疑師尊之法!動搖軍心,渙散鬥誌!若非你總是那般怯懦保守,滿口什麼‘保全百姓’、‘減少殺孽’的混賬話!像個喋喋不休的婦人!分了師尊的心神,亂了他的決斷!師尊……師尊他怎會……怎會心力交瘁,神魂不屬,以致……以致遭了那楚天行老賊的毒手?!是你!是你這徹頭徹尾的叛徒!害死了大賢良師!”

指控如同毒箭,帶著積攢已久的怨毒,噴射而出。

話音未落,黃崆體內真氣已如山洪決堤,毫無保留地澎湃湧出!赤色的真氣瞬間包裹住他的右掌,散發出灼熱暴戾的氣息!他身形猛地暴起,化作一道赤色的狂暴怒影,挾帶著滔天的恨意與毫不掩飾的殺機,一掌便朝著東方詠的胸口猛烈拍去!掌風淩厲剛猛至極,竟帶起尖銳的呼嘯,隱隱伴有風雷迸裂之聲,顯是含怒而發,真氣催穀到極致,誓要將眼前之人立斃掌下,以泄心頭之恨!

東方詠猝不及防!或許他心中也充滿了對師尊的哀思與自責,或許他從未想過同門師兄弟會在此刻、於師尊靈前驟然發難。麵對這電光火石般的致命一擊,他倉促間隻來得及提起部分真氣護在身前,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一絲痛苦。

“嘭——!”

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驟然爆開!

那倉促凝聚的、淡青色的護身真氣在黃崆這含恨一擊下,如同遭遇重擊的琉璃,瞬間寸寸碎裂,發出一連串細密的爆鳴!東方詠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如同被攻城巨錘狠狠砸中,胸口明顯凹陷下去幾分!他口中一道殷紅滾燙的鮮血狂噴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刺目的血線!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完全不受控製地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後方支撐帳幔的堅硬木柱之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沉重撞擊聲!那木柱猛烈搖晃,頂上塵埃簌簌落下。東方詠隨即軟軟滑落在地,萎頓不起,麵色瞬間變得如同金紙,氣息微弱至極,鮮血仍不斷從嘴角溢出,染紅了衣襟和前襟。

“黃崆!住手!”一聲沉痛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威嚴的斷喝驟然響起!

出手攔截的,竟是地公將軍張寶!

隻見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已精準無比地插在了掙紮欲再次撲上、狀若瘋魔的黃崆與萎靡倒地、生死不知的東方詠之間。他手臂一橫,寬大的袍袖鼓蕩而起,一股柔和卻堅韌無比、如同綿綿巨網般的渾厚氣勁沛然湧出,輕描淡寫卻又堅定不移地蕩開了黃崆後續連綿不絕的狂暴殺招,將其逼退一步。

“師尊新逝,屍骨未寒!靈樞當前,魂靈未遠!”張寶的聲音沉痛至極,卻帶著一種強行壓抑悲愴後產生的、異常冰冷的清醒與威嚴,他目光如電,掃過暴怒欲狂、喘息如牛的黃崆,又掠過地上奄奄一息的東方詠,最終緩緩環視帳內所有被這驟變驚得目瞪口呆的眾人。“爾等便要在他靈前,同室操戈,自相殘殺,讓師尊走得不得安寧嗎?!要讓這大帳,染上同門之血,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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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如同冰水潑入滾油,瞬間激得黃崆更加憤怒,卻也暫時遏製住了他立刻撲殺的勢頭。

張寶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彌漫著血腥味的沉重空氣吸入肺腑,轉化為接下來的力量。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無儘的疲憊與一種深切的、洞悉了某種悲劇性宿命的無奈:

“黃崆,你的痛,你的恨,我豈不知?我等皆是一般……心如刀絞,五內俱焚。”他先肯定了對方的情緒,隨即話鋒一轉,目光投向了地上氣息微弱的東方詠,眼神複雜難明。

“東方詠……或有其過。”張寶的聲音平穩卻沉重,“他所思所行,或許……在某些關頭,確與師尊之宏圖、與我等所循之道路有所背離,甚至……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並不完全否認黃崆的指控,但旋即,他的語調中出現了一種奇異的緩和,“然其初心……未嘗不是銘記師尊早年另一則淳淳教誨——‘道法自然,貴生護命’,護佑生民,珍惜性命。此乃師尊早年常念於口之仁心,亦是我太平道起事之根本所係之一……或許,他隻是……選擇了與我們不同的方式去踐行它。”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緩緩移回,最終定格在臥榻上那安詳卻冰冷永恒的屍身之上,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天命難違、人力有時而窮的巨大蒼涼與悲愴:

“至於師尊之敗亡……”他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緩慢,極其沉重,仿佛承載著千鈞之力,“乃是與楚天行那等修為通玄、近乎非人的絕世高手,於萬眾矚目之下,正麵交鋒,力戰良久,最終……不敵落敗。此乃天命如此!氣數使然!非戰之罪,更非人力所能輕易扭轉!”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目光如炬,再次射向黃崆以及帳內所有人:“將此滔天之恨,無儘之悲,儘歸於同門一人之身,非但於大事無補,反而會自毀棟梁,令親者痛仇者快!這……絕非師尊在天之靈所願見!絕非我太平道存續之所應為!”

張寶的話語,如同沉重的暮鼓,一聲聲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那沸騰的、指向內部的殺意,被強行壓下,但並未消散,而是轉化為一種更為複雜、更為沉重、也更為絕望的集體悲涼——那是對命運無常的恐懼,對理想艱難的認識,對前路茫茫的無措,以及一種失去了至高引路人後,內部裂隙驟然顯現的深刻危機感。帳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黃崆不甘的粗重喘息、東方詠微弱痛苦的呻吟,以及那無處不在、無所不在的死亡的氣息,在長明燈昏暗的光線下,交織成一曲更加令人心碎的挽歌。

最初的騷動並非戰鼓號角,而是源於那些在陰影裡蠕動、比毒蛇吐信更令人膽寒的零星消息。它們如同鬼火,在營帳之間飄忽不定,如同投入萬年冰封死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細微卻無法阻擋、不斷擴散並凍結一切的絕望漣漪。

“你聽到了嗎……中軍那邊……好像……出大事了……”聲音從一頂滿是破洞的營帳後飄出,氣若遊絲,仿佛說話者正被扼住咽喉,立刻被呼嘯而過的寒風撕成碎片,卻又頑固地鑽入鄰近的帳中,種下恐懼的種子。

“何止聽到……我看見了……幾位大帥的親騎……馬蹄聲亂得像丟了魂……朝著大帳狂奔……”另一個聲音接口,壓抑至極,帶著無法掩飾的戰栗。

“哭聲……是哭聲……不會錯……那麼多人在哭……是從大帳最深處傳來的……”這聲音已然帶上了嗚咽,仿佛預感到了那無法承受的真相。

“天公將軍……他……已經整整三日未曾升帳議事,未曾現身布道了……這……這從來未有過的啊……”

這些竊竊私語不再是信息傳遞,它們成了恐懼本身,在營帳投下的巨大扭曲的陰影裡彙聚、交織、流淌。

不安的情緒瘋狂滋長,不再是黴斑,而是如同瞬間蔓延開來的冰冷沼澤,淹沒腳踝,纏繞腰身,試圖將所有人拖入無底深淵。士卒們下意識地、更緊地攥緊了手中粗糙冰冷的兵器,木質的槍杆、鐵質的刀柄上傳來的寒意,卻遠不及心底驀然升起的冰冷。

他們像潮水般,被一種不祥的磁力吸引,不由自主地湧出營帳,沉默地彙聚,黑壓壓地矗立在砭骨的寒夜裡,成千上萬道目光,如同瀕死者的手,掙紮著、絕望地伸向中軍大帳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亮得異常,亮得慘白,如同祭壇上過量的燭火,瘋狂燃燒著,卻絲毫驅不散那核心處透出的、幾乎凝為實質的沉重與死寂,反而像巨大陵墓前徒勞的照明,照亮著無儘的虛空與悲傷。

然後,那臨界點終於到來。不知是從哪一個傳令兵崩潰的哭喊開始,還是從某一位倉皇奔出的將領灰敗的麵容上證實,那被反複猜測、恐懼地確認卻又被拚命否定的消息,終於積累到了極致,如同萬千堤壩在無聲中同時潰決,化作毀滅一切的、冰冷刺骨的黑色洪水,咆哮著,奔騰著,以絕對的力量衝垮了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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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將軍——隕落了!!!”

這句話,不像人聲,更像一道憑空劈下的慘白閃電,悍然撕裂了整個沉重大地的胸膛!又像一柄自九幽深處掄起的、纏繞著無儘寒氣的冰霜巨錘,帶著足以粉碎星辰、熄滅靈魂之火的力量,狠狠地、精準地、毫無偏差地砸在了每一個屏息聆聽、每一個仍在祈禱的心頭!

“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亂我軍心者斬!”驚怒交加的嗬斥聲猛地炸響,如同被利刃刺穿的野獸,發出淒厲而狂暴的咆哮,充滿了本能的反抗與徹底的拒絕,聲音卻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放屁!天公將軍法力無邊,神通蓋世,乃黃天化身!怎會……怎會……”辯解的聲音嘶啞破裂,試圖用重複的信念說服自己,卻迅速被自身都無法壓製的、潮水般湧上的恐懼掐斷了尾音,隻剩下空洞的回響。

“誰!是哪個天殺的造的謠!老子生撕了他!祭旗!”狂怒的吼聲試圖維係住即將分崩離析的秩序,聲音卻高高拋起,虛浮在空中,透出無法掩飾的蒼白與無力。

然而,這一切源自靈魂最深處自衛本能的掙紮,很快便被更多洶湧而來的、無法辯駁的細節——那些從中軍倉皇逃出、麵無人色的士卒的眼神;那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彙聚成一片哀慟海洋的痛哭聲;以及那空氣中再也無法掩蓋的、濃烈到令人窒息、如同鐵鏽般血腥的悲慟氣息——徹底地淹沒、吞噬、碾碎!從中軍方向,那原先被軍紀和最後希望強行壓抑的、撕心裂肺的集體痛哭聲,終於如同積蓄了太久太久的末日風暴,徹底爆發開來,如山崩,如地裂,如海嘯,滾滾而來,席卷一切!那不再是人的哭聲,那是信仰蒼穹坍塌時發出的呻吟,是希望太陽隕落時爆發的光芒,是千百萬顆心臟同時被撕裂的巨響!它成了為整個時代、為所有掙紮與夢想送葬的最終喪鐘,用最殘酷、最絕對的音調,敲碎了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

是真的。

大賢良師。

引領我們掙脫枷鎖、看見光明、許諾太平盛世的神隻、父親、領袖……

真的……撒手人寰,離我們而去了。

轟隆隆——

仿佛有一座無形的、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響徹雲霄之日起就支撐著他們全部世界、信念、鮮血與生命的巨山,在這一刻,從最核心的根基處徹底崩毀,發出令宇宙失聲的巨響,轟然倒塌!億萬萬噸的岩石、泥土、希望與未來,化為齏粉,劈頭蓋臉地、無情地砸落下來,將一切掩埋。

龐大的軍營,瞬間陷入了一種絕對詭異的、時間停滯般的凝滯。成千上萬的黃巾士卒,無論是最初揭竿而起的元從,還是沿途裹挾的流民,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還是麵容稚嫩的新卒,此刻全都如同被最高明的傀儡師瞬間剪斷了所有絲線,徹底失去了支撐,僵立在原地,化作一片絕望的雕像林。他們的臉上,先是極致的茫然與空白,仿佛聽覺與理解力被同時剝奪,聽不懂這世間最惡毒的言語;隨即是扭曲的、拒絕接受的驚駭,瞳孔急劇收縮,又猛地放大,倒映著那慘白的燈火與無邊的黑暗;最後,所有生動的表情都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隻剩下一種迅速彌漫、深不見底的、吞噬一切光線的巨大空洞,仿佛瞳孔之後的所有靈魂與火焰,都被一隻無形巨手瞬間掏空,隻留下冰冷的軀殼。

“哐當!”

一聲刺耳至極的金屬撞擊聲尖銳地劃破凝滯的空氣,是一名老兵手中那柄飲過血的環首刀,從他徹底失去力量的手指中滑脫,沉重地砸在凍硬的土地上。

緊接著,“哐當!”“哐當!”“哐當……”“哐當……”聲音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連綿不絕,冰冷而雜亂,如同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集體葬禮奏響的、毫無章法的絕望挽歌。無數曾經緊握、視為比生命更重的、承載著一切希望的兵器——長矛、刀劍、鋤頭、棍棒——被無數雙失去所有力量的手拋棄,如同拋棄了自身的存在意義。它們冰冷地躺在泥地上,無人再看一眼,更無人彎腰去撿。

篝火無人添薪,火苗掙紮著、徒勞地跳動了幾下,迅速暗澹下去,最終一縷縷地熄滅,隻餘下無數縷扭曲的、不甘的青煙,如同無數試圖掙脫大地的亡魂,嫋嫋升向那同樣死寂的、漆黑的天空。那漸漸消失的、最後的光源,映照著一張張失去所有血色與光彩、寫滿震驚、麻木與終極絕望的臉龐,如同麵具。

有人猛地雙膝一軟,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碎了腿骨,重重跪倒在地,雙手十指瘋狂地、甚至帶著自虐般地摳挖進冰冷泥濘的地麵,直到指甲翻裂,泥土混合著鮮血塞滿指縫,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如同荒野上被拋棄的受傷野獸般的痛苦哽咽,巨大的悲傷超出了淚腺所能承載的極限,竟乾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淚。

有人猛地仰頭,望向那墨色沉沉、冷漠無語、吞噬了一切希望的的老天,脖頸上青筋暴起如虯龍,張開嘴,扭曲成一個呐喊的姿勢,似乎想發出最惡毒的詛咒,或是最悲愴的質問,向這無情的天地索要一個答案,卻最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有那無聲的、卻仿佛能震裂耳膜的慟哭,將他整張麵容扭曲成一副絕望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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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人,隻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如同廢棄的深井,執拗地、近乎癡傻地望著那片過分明亮、卻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中軍大帳方向。仿佛在等待一個神跡,等待那個身披明黃道袍、手持九節杖、身影曾如泰山般巍峨安定、聲音能點燃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勢的人,再次步履堅定地走出來,用他那蘊含無儘法力與信念的聲音告訴所有人,這隻是一場對信念的終極考驗,一場黎明前最黑暗的幻夢,“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大旗依然在風中獵獵作響,那許諾的、沒有饑寒、沒有壓迫、耕者有其田的太平盛世,就在觸手可及的、下一個日出之時。

然而,沒有神跡。

隻有無儘蔓延的、冰冷的、沉默的夜。

那曾經燃燒一切、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在這一刻,徹底熄滅,粉碎成無法重聚的灰燼,隨風四散。

那曾經支撐一切、高於生命的信仰殿堂,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化為一片埋葬過去與未來的絕對廢墟,將他們所有人,深深埋葬。

“為什麼……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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