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秦漢古道的深深車轍,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轆轆聲,如同一聲聲疲憊的歎息。南宮雨薇靠在車廂壁板上,雙眸微闔,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淡的陰影。車身隨著不平的路麵輕輕搖晃,她也隨之微微晃動,像一株無根的浮萍。
車內陳設簡單,鋪著素色錦墊,一角擱著一個小小的行囊,便是她全部的行裝。她並未穿著往日偏好的明麗顏色,隻一身藕荷色素麵曲裾深衣,外罩一件月白暗紋紗袍,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鬆鬆綰起,再無多餘飾物。這身打扮,少了幾分江南女兒的明媚,多了幾分沉靜與疏離,恰如此刻她的心境。
離開,或許才是正確的選擇。這個念頭在她心中盤旋不去,帶著一種鈍痛的清醒。南陽郡的紛擾,太平道的存亡,兄長南宮晟的抉擇,還有……那個玄衣冷峻的身影,這一切,都隨著馬車的南行,被漸漸拋在身後。她知道孫宇的承諾自有分量,他既已應允保全南宮晟性命,便絕不會食言。世間人,各有各的宿命,各有各的歸途。兄長選擇了他的道,而自己呢?
“終究不是中原大地人……”她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江南南宮氏,雖也是傳承久遠的武道世家,但地處吳越,與中原文化核心始終隔著一層。族中記載,先祖或許早已融入古越人血脈,這在講究華夷之辨、重視郡望門第的大漢天下,終究是讓核心圈的士族們隱隱輕視的緣由。自己這副或許承襲了越人先祖特征的容顏與性情,在這中原之地,更像是一個格格不入的異客。
腦海中,不期然又浮現出孫宇那張冷硬的麵孔,他深邃難測的眼眸,他偶爾流露出的、轉瞬即逝的複雜神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古老的越歌在心中無聲吟唱,帶著穿越千年的悵惘。原來,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在宛城被他所救的那一刻,或許是在無數次暗中關注他處理郡務、安撫流民的日夜,那顆名為情愫的種子,早已悄然在心田生根發芽。隻是……他那樣一個心思深沉如海,眼中裝著整個南陽乃至天下棋局的人,可曾知曉?或許知曉,卻從不曾在意吧。畢竟,他與蔡之韻的婚約,才是符合這世間規則的選擇。
車窗外,荊楚之地的深秋景致一一掠過。遠山如黛,近水含煙,丹楓如火,烏桕葉黃,點綴在依舊蒼翠的鬆柏之間,本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然而,南宮雨薇無暇也無心欣賞。她隻是怔怔地望著窗外,目光沒有焦點,任由那些斑斕的色彩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影,如同她此刻紛亂難理的心緒。秋風透過車窗的縫隙鑽入,帶來野菊的淡淡苦香和泥土的氣息,卻吹不散她心頭的鬱結。
馬車行了數日,一路南下,地勢漸趨平坦,水網愈發稠密。空氣中的濕意加重,風中帶來了大江特有的、混合著水汽與魚腥的氣息。
第二章渡口驚變
這日午後,馬車終於抵達了一處重要的渡口。江麵開闊,水流平緩,岸旁停泊著大小船隻數十艘,桅杆如林,帆影點點。人聲、號子聲、商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顯得頗為喧鬨。這裡是從南陽南下,經漢水轉入長江的重要樞紐。
孫宇派來的護衛首領——一位姓李的軍候,指揮著車隊在渡口稍作停歇,準備尋船渡江。南宮雨薇依舊坐在車內,並未下車。她聽著外麵的嘈雜,心中卻是一片異樣的沉寂。過了江,便是真正的踏上歸途了。
然而,就在這片日常的喧囂中,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籠罩下來。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護衛們,聲音戛然而止,空氣中彌漫開一種緊張的凝滯。
南宮雨薇心思精巧,立刻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她微微蹙眉,素手輕輕掀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並非尋常的渡船,而是一艘停泊在離岸稍遠水域的高大商船。那船體型遠超周圍船隻,船身以厚重的桐油木板製成,吃水頗深,主桅高聳,帆索密布,雖不及水軍鬥艦那般武裝到牙齒,但結構堅固,氣勢沉穩,一看便知是能承載大量貨物、遠航千裡的海鶻級大船。這般規模的商船,出現在這內河渡口,本就顯得有些突兀。
更讓她心頭一緊的是,在那商船寬闊的甲板船頭,正負手獨立著一人。
此人約莫四十許年紀,麵容普通,並無甚奇特之處,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身形也不算魁梧。然而,他就那樣隨意地站著,周身卻仿佛縈繞著一股無形的力場,將周遭的一切喧囂都隔絕開來。江風吹拂著他的衣袍下擺,獵獵作響,他卻穩如磐石,仿佛與腳下的船隻、與這整片天地都融為一體。
南宮雨薇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他既非兄長南宮璩,也非堂兄南宮晟。那麼,這艘原本可能用於向黃巾軍運送補給的南宮家大船,為何會由此人掌控?
她目光掃向岸邊的護衛們,隻見以李軍候為首,所有人都如臨大敵,手不自覺地按上了腰間的刀劍柄,身體緊繃,眼神死死盯著船頭那人,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空氣中那緊張得近乎詭異的氛圍,正是源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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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頭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南宮雨薇的目光,緩緩轉過頭,視線穿越數十步的距離,精準地落在了她那掀開車簾一角的臉上。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看似平淡無奇,卻深邃得如同古井,目光掃過,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窺內心,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漠視眾生的平靜。
他並未開口,但一個溫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南宮雨薇,乃至岸邊每一個護衛的耳中,仿佛就在身邊低語:
“小姑娘,你可是要回南宮家?”
這聲音不大,卻瞬間壓過了渡口所有的嘈雜,直接烙印在每個人的心神之上。
李軍候臉色劇變,猛地踏前一步,強忍著那無形的壓迫感,厲聲喝道:“閣下何人?意欲何為?”他身後的護衛們也都紛紛拔出兵刃,雖知可能不敵,但職責所在,依舊擺出了防禦姿態。
那灰衣人,正是宗仲安。他對於護衛們的反應,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依舊落在南宮雨薇身上,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身愜意,全然不將那些如臨大敵的護衛放在眼中。
下一刻,一股磅礴浩瀚、如同天地之威般的氣勢,毫無征兆地以他為中心,轟然外放!
這並非針對肉體的攻擊,而是直接作用於精神與意誌的威壓。屬於天道八極層次的恐怖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渡口。喧囂的人聲、號子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驟然消失。那些商販、船夫、旅客,雖不明所以,卻本能地感到一陣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戰栗,紛紛僵立原地,動彈不得。
首當其衝的李軍候與一眾護衛,更是感覺如同被萬丈山嶽當頭壓下,渾身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們拚命想要掙紮,想要揮動手中的兵刃,卻發現連動一動手指都成了奢望。體內的真氣如同被凍結,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動,唯有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在瘋狂叫囂。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眼球因極度用力而布滿血絲。
車廂內,南宮雨薇的感受尤為深刻。在那股威壓降臨的刹那,她隻覺得周身一緊,仿佛陷入了無形卻又堅韌無比的泥沼之中。呼吸變得困難,四肢百骸沉重如鐵,平日裡苦修的南宮家心法,在這股天地之威麵前,渺小得如同螢火之於皓月。她試圖運轉內力抵抗,卻發現真氣滯澀,根本無法調動分毫。甚至連轉動一下眼珠,都變得異常艱難。
唯有頸部,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不受控製般,朝著船頭那道灰色的身影,輕輕點了點頭。
這簡單的動作,幾乎耗儘了她此刻全部的氣力。
看到南宮雨薇點頭,宗仲安臉上那抹微微浮現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淡然。他再次傳音,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