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後,她因心中煩悶,想在園中散步透口氣。行至兄長書房外的回廊時,隱約聽到裡麵傳來壓低的交談聲,其中似乎提到了“張曼成”和“南陽糧草”等字眼。她心中猛地一驚,腳步不由得頓住。
張曼成?她雖深處閨閣,也聽聞過此人乃是南陽黃巾賊首,不是早已被孫宇擊斃了嗎?為何兄長還在與其聯絡?還涉及“糧草”?
一股寒意瞬間從心底升起,沿著脊背蔓延開。她本能地感到,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針對孫宇的陰謀!兄長是想利用這些黃巾餘孽,在南陽境內生事,牽製甚至危害孫宇!
她想立刻衝進去質問兄長,但理智告訴她不能。她想寫信提醒孫宇,讓他小心提防,卻又苦於沒有可靠的途徑將信送出。更讓她痛苦的是,若她真的這麼做了,那便是徹頭徹尾地背叛了家族,背叛了從小撫養她長大的兄長。這種巨大的矛盾與恐懼,像兩條毒蛇,日夜噬咬著她的心,讓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與掙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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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外,百裡之遙的崇山峻嶺之間。
這裡山勢更為險峻,林木愈發幽深,人跡罕至。在一處隱蔽的、呈口袋狀的山穀裡,韓忠的臨時營地便設立於此。山穀入口狹窄,僅容兩三人並行,且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遮蔽,極難發現。穀內地勢稍平,有溪流穿過,提供了水源。
得到了南宮衍“雪中送炭”般的第一批補給,韓忠那原本岌岌可危的勢力,暫時穩定了下來,甚至呈現出一點病態的“恢複”跡象。原本隻剩下百餘名惶惶不可終日的殘兵,如今靠著南宮家源源不斷送來的糧食、少量布匹和藥材,又陸續收攏、吸引了一些在潰散中失散的舊部,以及附近活不下去的流民、山匪,人數勉強恢複到了三四百人。
他們在穀內搭建起了簡陋的窩棚,以樹枝、茅草和獸皮勉強遮風避雨。空地上,堆積著一些新運來的糧袋,上麵隱約可見江東地區的標記,這是韓忠嚴令要儘快處理掉的痕跡。一些麵黃肌瘦的士卒,正圍著幾口大鍋,等待著裡麵翻滾的、稀薄的粟米粥。相比於之前的饑餓和絕望,至少現在,他們能勉強果腹了。
然而,營地的主人韓忠,內心卻並未感到絲毫輕鬆,反而如同被架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欺騙南宮衍,無異於與虎謀皮。那個遠在江東的世家主事者,能調動如此資源,其能量和手段絕非他一個潰軍將領所能想象。一旦謊言被戳穿,南宮家的報複,必將如雷霆萬鈞,他這點人馬,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這種對未知強權的恐懼,日夜折磨著他。
同時,他對南陽官軍的恐懼,絲毫未減。孫宇和趙空的名字,如同懸在他頭頂的利劍。南陽官軍的清剿行動從未完全停止,時常有斥候小隊在山外活動。他必須像最狡猾的鼬鼠,將一切痕跡隱藏到極致,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這種來自雙方的雙重壓力,讓他變得愈發多疑、暴躁和神經質。他對南宮衍派來的聯絡人,極儘敷衍之能事,一方麵繼續誇大自己的實力和“張曼成”在南陽黃巾舊部中的號召力,描繪著聯合起事的“宏偉藍圖”;另一方麵,則不斷地訴苦,索要更多的支援,特彆是刀劍、弓弩、甲胄等武器裝備。
營地的生活,也遠非安穩。深秋時節,山中的天氣變幻無常,尤其是連綿的秋雨,一下便是數日。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滲透進每一個窩棚,地麵泥濘不堪,無處下腳。士卒們蜷縮在漏雨的棚子裡,裹著濕冷的衣物,瑟瑟發抖。戾氣、怨氣和絕望的情緒,如同潮濕空氣中滋生的黴菌,在營地中無聲地蔓延。時常因為一點口糧分配不公,或者一句口角,就會爆發激烈的衝突,甚至拔刀相向。
韓忠對此,隻能依靠更嚴厲、甚至殘酷的高壓手段來維持控製。他親自處置了幾名煽動不滿、意圖搶奪糧食的刺頭,當眾砍下了他們的頭顱,血淋淋的首級懸掛在穀口的木杆上,以儆效尤。這暫時壓製住了明顯的反抗,但他自己心裡清楚,這絕非長久之計。一旦補給中斷,或者官軍壓境,這支烏合之眾,瞬間就會分崩離析。
他感覺自己就像坐在一個不斷被加熱的鼎鑊之上,下麵燃燒的,正是南宮家送來的那些“救命”的糧草。
襄陽,南宮家彆院。
夜色深沉,秋雨淅淅瀝瀝,敲打著庭院中的芭蕉葉,發出單調而寂寥的聲響。書房內,燭火搖曳。
南宮衍剛剛送走一名從江東來的心腹信使。他手中拿著一封剛剛譯出的密信,臉上帶著一絲興奮與決斷。信是韓忠冒充的張曼成)那邊傳來的,除了照例的感謝和索要更多軍械外,也表達了對合作前景的“熱切期盼”。
基於這錯誤的情報堅信合作方是張曼成主力)和對天下局勢的判斷,南宮衍認為,進一步行動的時機正在逐漸成熟。他需要這支“盟友”力量,在南陽內部製造足夠的動靜,以牽製孫宇的精力,方便家族在荊南或其他方向進行布局。
他沉吟片刻,鋪開一張特製的薄紙,取過一支狼毫小楷,蘸飽了墨,開始書寫。他以隱晦但明確的言辭,通過這條秘密渠道,向“張曼成”傳達指令:希望“張將軍”部能在近期,於南陽郡內擇機策應一次軍事行動,目標不需太大,哪怕是襲擊一處糧倉、截斷一條官道,或者騷擾一處邊境哨所,隻要能製造騷亂,吸引孫宇和趙空的注意力,便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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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畢,他用火漆仔細封好,喚來那名絕對忠誠的家臣,令其即刻發出。
這封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塊巨石,在韓忠那邊激起了滔天巨浪。
當密信經由李七之手,輾轉送到韓忠手中時,他正在自己的窩棚裡,對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擦拭著他那柄視若性命的環首刀。讀罷信的內容,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握著信紙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紙張發出“窸窣”的響聲,在寂靜的雨夜裡格外刺耳。
“襲擾官軍……製造騷亂……”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沙啞,充滿了恐懼,“南宮衍這是要我去送死!憑我這點人馬,去攻擊官軍據點?那是自尋死路!”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仿佛已經看到,南陽官軍鐵騎踏平山穀,他和他的手下如同螻蟻般被碾碎的慘狀。
但若不響應呢?南宮衍必然會起疑。一旦懷疑的種子種下,後續的補給立刻就會中斷。失去了南宮家的糧食,他這幾百人立刻就會陷入內訌和饑餓,同樣難逃覆滅的命運。
進退維穀!左右皆是絕路!
巨大的恐慌和焦慮,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猛地站起身,在狹窄的窩棚裡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油燈的光影隨著他的動作瘋狂晃動,將他扭曲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木壁上。汗水,冰冷的汗水,從他的額角滲出,順著臉頰滑落。
接下來的幾天,韓忠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召集了李七等少數幾個知情的心腹商議,眾人也都是愁雲慘霧,想不出萬全之策。
最終,在極度的矛盾與恐懼中,一個無奈而冒險的決定形成了——進行一次有限的、目標極小的行動。襲擊一處偏遠的、防守力量應該最弱的官方驛站。這種驛站,通常隻有少量驛卒駐守,襲擊難度低,風險相對較小。既能向南宮衍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和“執行力”,證明他們確實在行動,又希望能控製住衝突的規模,不至於立刻引來孫宇和趙空的全力圍剿。
即便如此,這個決定也讓韓忠感覺是在刀刃上跳舞。他親自挑選了三十名相對精乾、口風緊的士卒,由李七帶領,反複交代行動細節:速戰速決,隻搶奪一些顯眼的物資如馬匹、公文),製造混亂即可,絕不戀戰,得手後立刻分散撤回,不留活口,不留痕跡。
“記住,活著回來最重要!”韓忠盯著李七的眼睛,聲音低沉而嚴厲。
李七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滿是凝重與決絕。
就在韓忠緊鑼密鼓地籌劃這次危險的“表演”時,襄陽彆院內的南宮雨薇,憑借女性特有的細膩敏感和對兄長行事風格的了解,終於找到了一個極其冒險的機會。
那是一個午後,南宮衍因急事被襄陽城內的一位官員請去,匆忙間,一封剛剛送達、尚未不及收好的密信,就那樣半掩著放在了他書房的書案上。南宮雨薇恰好去書房想找本書看,鬼使神差地,她瞥見了那封信。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肋骨。她知道這樣做不對,但那股想要知道真相、想要保護孫宇的強烈衝動,壓倒了一切。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案前,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展開的信箋。
信中的字句,她無法全部看清記住,但幾個關鍵短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她的心上:“……近期將於南陽境內有所動作,以應江東之約……望早做準備……”
瞬間,她全都明白了!兄長不僅真的在與黃巾餘孽聯係,而且已經下達了行動的指令!一場針對孫宇的陰謀,已經啟動!
巨大的恐懼和擔憂,如同冰水澆頭,讓她渾身發冷,手腳冰涼。她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再也無法用家族責任來說服自己置身事外。她必須警告孫宇!立刻!馬上!
她強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匆匆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閨房。反手緊緊閂上門栓,背靠著門板,大口地喘息著。平靜了片刻,她快步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普通的信紙。為了不讓人認出筆跡,她刻意用左手,以一種歪歪扭扭、極其不熟練的筆跡,寫下了一行警示:
“南陽東南,荊襄界嶺,匪蹤隱現,其誌非小,慎防肘腋。”
寫罷,她仔細地將字條折好,藏入袖中。然後,她喚來了貼身侍女,那是一個她暗中觀察許久,覺得相對可靠,且家中與往來南陽襄陽的商隊有些聯係的女孩。
她取出自己積攢的一些金錁子和一支珍貴的玉簪,塞到侍女手中,壓低聲音,語氣急促而懇切:“想辦法,找一個絕對可靠的、經常去南陽的商隊中人,將此信送至南陽郡守府,務必親自交到孫宇太守手中!此事關乎性命,千萬謹慎!”
侍女被她凝重的神色和豐厚的酬勞嚇住了,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接過字條,小心翼翼地藏好。
字條送出後,南宮雨薇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隻覺得心如擂鼓,四肢百骸都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她既怕消息送不到孫宇手中,又怕消息送到後,反而會給孫宇帶來更大的危險比如引發官軍清剿時的戰陣風險),更怕此舉一旦敗露,會為整個南宮家族招來滅頂之災——無論是來自官府的清算,還是來自兄長震怒下的家族內部懲罰。
巨大的矛盾、自我譴責與對未來未知的恐懼,如同交織的羅網,將她緊緊纏繞,拖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淵。窗外,秋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綿綿密密,仿佛永遠沒有儘頭,將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淒迷的水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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