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雨薇被孫宇留在府中,居於西側一處清雅院落。此舉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斷。他深知,南宮家族既已選擇與太平道同舟共濟,便再無回頭路。倘若讓南宮雨薇此時離開南陽,無異於縱虎歸山,更將使她脫離自己的庇護,吉凶難測。思及此,孫宇的指尖在“南陽”二字上重重一頓,仿佛要將所有潛藏的危機都牢牢按住。
幾乎是同時,郡都尉趙空輕車簡從,悄然抵達了太平道的新營址。
此地原是蔡家一處彆業,坐落於南陽腹地,背倚連綿山巒。營寨依山勢而建,井然有序。新開墾的田壟整齊劃一,越冬的麥苗為大地覆上一層淺綠。營中房舍雖多為土木結構,但堅固實用。高聳的望樓以粗大原木搭建,其上哨衛目光銳利,警惕地注視著四方。
望樓上的哨衛遠遠望見趙空那輛毫無裝飾的黒漆馬車,立刻認出了這位南陽郡的二號實權人物,不敢有絲毫怠慢,飛速向營內稟報。
南宮晟與南宮璩聞報,相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趙空平日雖不拘小節,笑容常掛,但若非重大事宜,絕不會親臨太平道營地。
“難道……張曼成的行蹤暴露了?”南宮璩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南宮晟緩緩搖頭,沉穩的目光中掠過一絲凝重:“伏牛山雖屬南陽,但山深林密,人煙罕至,加之黃巾殘部活動,孫宇和趙空不會輕易興兵。且去看看。”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今日他穿著一件青色棉布深衣,腰間束著尋常布帶,雖無華飾,卻難掩其作為太平道荊州道主的沉穩氣度。南宮璩緊隨其後,其服飾稍顯考究,絹帛麵料,袖口繡有暗紋,更符合他經營家族商務的身份。
南宮晟親自出營相迎。寒風拂動他額前的幾縷發絲,更顯麵容堅毅。
趙空已走下馬車。他並未著甲,僅是一身便於行動的深灰色胡服,外罩一件羊皮裘,懷抱幾卷竹簡,臉上慣有的嬉笑之色蕩然無存,唯有如古井般的沉靜。
“趙都尉親至,未曾遠迎,還望恕罪。”南宮晟拱手為禮,聲音平穩。
趙空微微頷首,目光如刀,直視南宮晟雙眼,並無寒暄,直接將懷中竹簡遞過:“南宮世家近日所為,南宮道主,知曉多少?”
南宮晟心中猛地一沉,這是他最不願觸及的話題。他伸手接過竹簡,指尖觸及竹片的冰涼,展開細閱。其上乃是郡丞龐季整理的關於南宮衍暗中活動,以及試圖利用南宮雨薇的詳細記錄,條分縷析,證據確鑿。
南宮晟麵色不變,內心卻已是波瀾翻湧。他脫離南宮家族核心多年,族中事務,尤其是江東本家的謀劃,多由南宮璩居中聯絡。他快速閱畢,抬眼看著趙空,坦然道:“此事,我確不知情。”
這回答在趙空意料之中。他凝視南宮晟片刻,緩緩道:“我信你。”
不等南宮晟回應,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然,他人未必信。南宮道主,你當如何自證?”
南宮晟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這是交換?”
趙空目光平靜:“我知你絕不會背叛大賢良師張曼成)。然,此事關乎南陽安穩,關乎太平道數千人的性命。若我南陽有意剿滅爾等,昔日爾等初至,根基未穩時,便是最佳時機,何須待至今日?”
南宮晟沉默不語,隻是迎著趙空的目光,周身氣息內斂而凝實。他武功修為雖不及孫宇那般已臻化境,但亦是太平道中有數的高手,自有其傲骨與底氣。
“話已帶到,何去何從,南宮道主自行斟酌。”趙空言畢,轉身登車。在踏上馬車的前一刻,他側過臉,目光掃過南宮晟,“我不願,有朝一日與你刀兵相見。”
南宮晟微微躬身,執禮如初:“晟,亦如是。”
馬車轔轔遠去,消失在官道儘頭。南宮晟佇立原地,直至馬車不見蹤影,才緩緩轉身,將手中竹簡遞給一旁的南宮璩,聲音低沉,重複了趙空的問題:“南宮家族,究竟意欲何為?”
南宮璩急忙接過,快速瀏覽,臉色愈發難看。閱畢,他抬頭看向南宮晟,急切解釋道:“大哥,此事我確實不知!家族在荊州的商務由我負責,但揚州本家的決策,尤其是南宮衍的行動,我並未與聞。看卷宗所言,南宮衍已被孫宇扣押。”
他略一停頓,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我必須見他一麵。”
南宮晟劍眉微挑:“此刻去見南宮衍,恐引火燒身。”
南宮璩歎了口氣,搖頭道:“正因如此,我更要見他。唯有如此,方能打消孫宇和趙空的疑心,證明我兄弟二人與南宮衍所為並無勾結,一切皆是家族本部的獨斷專行。”
南宮晟目光一凝,瞬間明白了南宮璩的意圖——這是要以主動接觸南宮衍,來行撇清之實。他緩緩點頭,沉聲道:“既如此,萬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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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郡驛館,位於城西一隅,雖不奢華,卻也整潔肅穆。院中植有幾株蒼鬆,在冬日裡依然挺翠。
南宮雨薇在一名侍女陪伴下,前來探望被軟禁於此的兄長南宮衍。她身披一件月白繡梅花紋樣的錦緞鬥篷,兜帽邊緣露出一圈柔軟的雪狐風毛,襯得她玉顏清減,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輕愁。
南宮衍坐在廳內,相較於南宮晟的沉穩內斂,他顯得更為外放,卻也帶著一絲長期養尊處優形成的浮華之氣。他身著絳紫色綢緞深衣,頭戴玉冠,隻是此刻神色陰鬱,眼神閃爍不定。
“你見過南宮晟和南宮璩了?”南宮衍端起一杯溫酒,抿了一口,語氣帶著探究。
南宮雨薇輕歎,聲音柔婉:“之前見過數麵。自他們……歸附南陽後,便未曾再見了。”她刻意回避了“投降”二字。
南宮衍嘴角扯出一抹戲謔的笑,目光掃過妹妹身上用料講究的鬥篷:“看來,你近日用度,皆賴孫太守府邸供給?這位孫太守,對你倒是念舊情。”
南宮雨薇聞言,嬌軀微不可察地一顫,低聲道:“兄長慎言。孫太守乃朝廷命官,封疆大吏。小妹不過一介草民,些許過往情誼,如同雲山霧靄,風過無痕,豈可當真?”
兄妹二人一時無言,室內隻聞炭盆中偶爾爆起的劈啪輕響。
就在這時,驛館外傳來衛士清晰有力的通報聲:“太守孫公到!”
聲音未落,孫宇已步入院中。他依舊是一身玄色官袍,身姿挺拔如鬆,麵容平靜,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看向室內眾人時,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銳芒。他的身後,跟著麵色沉靜的南宮晟與眼神複雜的南宮璩。
小小的驛館廳堂,霎時間彙聚了南宮家離散多年的四位核心成員,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