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暗箭難防_流華錄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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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暗箭難防(1 / 1)

深秋的南陽郡府,仿佛被時光浸染成一幅褪色的帛畫。庭前那幾株老梧桐,早已凋儘最後一片蜷縮的枯葉,虯曲的枝丫倔強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向天命不甘的詰問。青石鋪就的階上,凝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在熹微冷淡的晨光裡,泛著碎星般堅硬而短暫的光澤。辰時未至,太守府的正堂卻已是燭火通明,兒臂粗的牛油燭插在青銅連枝燈上,火焰偶爾劈啪輕響,躍動的光芒將堂內諸人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繪有雲獸紋樣的牆壁上,仿佛無聲的皮影戲。

南陽太守孫宇端坐於主位之上。他身著玄色深衣,領口、袖緣以同色絲線暗繡著繁複的雲氣紋,唯有在動作間,光線流轉,方能窺見其低調的華貴。外罩一件墨狐皮縫製的大氅,領緣簇著的銀狐長毛,隨著他輕微的呼吸與堂外滲入的微風,不易察覺地輕輕顫動著,襯得他麵龐愈發清俊,也添了幾分這個清晨應有的寒意。他修長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上那卷質地考究的明黃詔書,絲帛的細膩觸感下,是足以牽動荊州乃至天下格局的文字。然而,他的目光卻穿透了晃動的珠簾,投向庭中如雕塑般肅立的緹騎——那是二十餘名從雒陽南軍精選出的銳士,皆著赤色戎服,外覆玄色筒袖鎧,胸前冰冷的金屬甲片在晨曦下反射出幽光。他們腰間所佩的環首刀,刀柄緊緊纏繞著象征身份的朱紅色絲絛,一個個麵容緊繃,眼神銳利如鷹,僅僅是靜立在那裡,已為這清冷的秋日平添了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這些天子親軍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都尉趙空按劍立於階下,身姿依舊挺拔,但眉宇間慣有的那幾分慵懶與漫不經心,此刻已蕩然無存。他微微側首,聲音壓得極低,僅能傳入孫宇耳中:“劉侍中此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某遣人留意,昨夜他抵宛城後,雖獨宿於驛館,然子夜前後,竟有三撥形跡各異的人馬暗中出入其後院角門。”他的指尖在劍格上輕輕一點,發出幾不可聞的叩擊聲,“其中一撥,身法矯健,似出自行伍。”

孫宇聞言,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如同冬日湖麵瞬間凝結的冰晶。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洞悉世情的冷靜:“陛下將清查天下塢堡與擢升封侯兩詔並下,恩威並施,這是既要借力,又要防患,逼著天下豪強在此刻做出選擇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庭中緹騎,“隻是這棋局,落子之人,恐非止陛下一人。”

話音未末,廊下已響起一陣清脆而富有節奏的鑾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庭院的寂靜。侍中劉和,身著代表其秩比二千石官員的深青色官袍,袍服上以精湛繡工勾勒出象征地位的精致紋樣,頭戴二梁進賢冠,冠纓係於頜下,一絲不苟。他踏著青石板上尚未完全化去的晨露,步履迅疾而來,官靴邊緣已沾濕了一片深色水跡。他麵上雖努力維持著故舊相逢時應有的溫煦笑意,但那笑意卻未曾真正抵達眼底,眉宇間反而凝著一股化不開的憂色,如同這南陽深秋揮之不去的陰霾。

甫一相見,簡單的官場揖讓之後,劉和便揮退了隨從與堂內侍立的無關吏員。待堂內隻剩下孫宇、趙空及兩名絕對心腹的郡吏時,他才從寬大的袖袍中,極其鄭重地取出一卷以赤色綾緞密密包裹的物事。解開綾緞,裡麵是一卷色澤沉暗的竹簡,邊緣已被摩挲得頗為光滑,顯然時常被人展閱。

“建宇,”劉和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緊迫感,“此乃楊公楊賜)在我臨行前,輾轉托人送至我手中的親筆手書。”

竹簡緩緩展開,上麵的墨跡蒼勁有力,筆劃如虯枝盤曲,正是前太尉楊賜那極具風骨的筆跡。簡上隻有寥寥數語,卻字字千鈞:

“袁氏欲借黃巾亂局,廣蓄私兵,其心叵測。司徒袁隗)已著手督察三郡塢堡冊籍。君處要衝,速整南陽軍備,謹防荊北生變。”

孫宇的指節在讀到“袁氏”二字時驟然收緊,竹簡堅硬的邊緣幾乎要刺入他的掌心,帶來一陣清晰的痛感。“袁次陽袁隗字)剛剛就任太尉,位極人臣,便如此急著要將手伸進荊州了麼?”他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其中蘊含的冷意,讓堂內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

“何止是荊州!”劉和的語氣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憤懣與焦急,“據可靠消息,冀州、兗州等地,牧守如韓馥、劉岱等,皆已收到司徒府發出的正式檄文,要求各郡限時上報所轄境內所有塢堡的位置、規模及私兵數額。明麵上,自然是冠冕堂皇,為了統籌力量,更有效地平滅黃巾亂賊,實則……”他說到這裡,猛地停住,目光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隨即伸出右手食指,蘸取了些許案幾上已然冰涼的茶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麵上,迅速而清晰地劃出一個大大的“袁”字水痕。“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的根基,除了清議朝野的聲望,正在於此啊!”

恰在此時,窗外忽起一陣疾風,嗚咽著卷過庭院,將幾片殘留的枯葉和塵土猛地撲入堂內,燭火被這股氣流攪得劇烈搖曳起來,明滅不定,映得眾人臉上光影亂晃。孫宇凝視著案麵上那道在風中迅速蒸發、變淡,最終隻留下一片模糊水漬的痕跡,忽地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那笑聲裡聽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帶著幾分譏誚與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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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謙兄劉和字),”孫宇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劉和,“你可還記得光和四年,那次天象異動之後的事情?”

劉和瞳孔猛地一縮,他豈會不記得?那年,時任太尉的楊賜,正是因為天象示警,屢次進言觸怒龍顏,最終被罷免去職。而接任司徒之位的,正是袁隗。然而不過半年,袁隗便因轄境內清河國爆發特大洪災,民生凋敝,被禦史彈劾“應對失當,有負聖恩”,不得不引咎去職。表麵看是尋常的人事更迭與天災難測,但背後……如今舊事重演,不過是把當年的天災,換作了如今聲勢浩大的黃巾人禍罷了。

“陛下此舉……”劉和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或許本意,正是要借袁氏之手,收斂豪強之兵,充實朝廷平叛之力。然而,若戰事順利,袁氏聲望更隆;若戰事不利……”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再以戰事失利為由,問罪太尉。”孫宇接口道,語氣冰冷,“一石二鳥,確是帝王心術。隻是,可惜了皇甫將軍皇甫嵩)這樣的忠貞之士,怕是要成為這盤棋上的棄子……”他言語中透出對這位名將命運的惋惜與對局勢的無奈。

話至此處,階下忽然傳來一陣極其急促、甚至顯得有些慌亂的腳步聲。隻見郡丞曹寅,雙手捧著一個封著火漆的簡陋漆盒,幾乎是踉蹌著闖入堂內,他甚至顧不上完整的禮儀,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高聲道:“太守!八百裡加急軍報——皇甫將軍在廣宗……敗退!朝廷已改派董卓董仲穎)接掌冀州前線兵權!”

“啪嗒”一聲輕響,劉和手中那卷楊賜的竹簡失手滑落,撞擊在冰冷的地磚上。他猛地向前一步,雙手抓住案角,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失聲道:“廣宗城高池深,糧草充足,皇甫義真皇甫嵩字)用兵持重,怎會……怎會如此輕易敗退?”

“因為冀州的塢堡豪強,此番大多選擇了作壁上觀。”孫宇俯身,拾起那份字跡潦草卻內容驚人的軍報,紙張邊緣已被他無意識攥出了裂痕。“據報,那張梁竟散儘了巨鹿郡多年積聚的糧倉,無數流民饑饉之輩爭相依附,其勢複振。而冀北諸多豪強,卻緊閉堡門,他們的私兵,非但未助官軍,反而在近期被儘數南調——”孫宇說到這裡,倏地轉身,指向身後懸掛的巨大荊州輿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管朱筆,筆尖重重地圈點出襄陽所在的位置,“子謙兄可知,這些私兵,都被調往了何處?”

他目光如炬,緊盯著劉和:“三日之間,至少有七支規模不小的私兵隊伍,經由伏牛山間的隱秘小道南下,其領隊之人,經查證,皆是袁氏門生或與袁氏關係密切的故吏!”

滿堂死寂。唯有燭火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窗外愈發淒緊的風聲。

在這片壓抑的寂靜中,一直沉默旁聽的趙空,忽然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腰間懸掛的一枚小巧銅鈴,目光卻銳利如淬毒的匕首,緩緩掃過堂內眾人:“袁本初袁紹字)在洛陽結交豪傑,蓄養死士,名動京師;袁公路袁術字)在南陽等地,憑借其家世,暗中窺伺荊襄糧道,意圖不明;如今,位居太尉的袁次陽,又想要借清查之名,將手正式伸進荊北的塢堡,掌握實際的兵員丁口……袁氏這一門,下的好大一盤棋,手筆當真漂亮得緊。”他的話語看似讚歎,內裡卻充滿了冰冷的諷刺。

秋風愈發狂放,卷著斷折的枯枝,不斷擊打著堂外的窗欞與廊柱,發出“砰砰”的聲響,如同戰鼓頻催,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孫宇默然良久,緩步走至庭中,仰起麵龐,任由愈發密集冰冷的秋雨撲打在臉上、官袍上。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滴還是其他。他就這樣站立在風雨中,仿佛一尊石像,在與這陰沉的天穹進行著無聲的對峙。

良久,他終於轉過身,步履沉穩地走回堂內。他沒有立刻言語,而是先取出了不久前劉和帶來的、象征安眾亭侯爵位的龜鈕銅印和相應綬帶,將其輕輕放在劉和麵前的案幾上。動作從容,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子謙兄,”孫宇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堂內清晰可聞,“請你回稟陛下——孫宇,感念天恩,願領此侯爵,為朝廷鎮守南疆。然,南陽郡內所有塢堡的名錄、丁口、私兵數額,請容我暫緩三月,再行上報。”

他略微停頓,目光掃過劉和瞬間變得驚愕的臉,以及一旁趙空若有所思的神情,繼續道,語氣平淡卻字字重若千鈞:“若朝廷定要即刻清查,不容延緩……”

說著,他竟抬手,解下了腰間那代表南陽太守權力的銀印和青綬,將其與那枚嶄新的亭侯印並置於案上。印綬相疊,發出沉悶的聲響,撞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臣,寧可就此掛印歸隱,返回江東故裡,泛舟太湖,也絕不願看到南陽郡生靈塗炭,更不願……做那第二個皇甫義真!”

“臣”之一字,他咬得極重,既是向遠在雒陽的天子表明心跡,亦是在強調自己身為漢臣的本分與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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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雨幕深處,忽有急促如奔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撕裂了郡府外的寧靜。但見一員將領,身披沾滿泥濘雨水的筩袖鎧,不顧侍衛的阻攔,渾身濕透地闖入庭院,正是老將黃忠!他花白的須發皆被雨水浸透,緊貼在他剛毅的麵頰上,手中緊握的鐵胎弓弓弦濕漉,弓臂上甚至還在往下滴落著混有血水的淡紅色水珠。

“太守!”黃忠的聲音洪亮,帶著戰場特有的煞氣,瞬間衝散了堂內凝重的氣氛,“伏牛山那股匪寇,糾合了數百名身份不明、裝備精良的部曲,趁夜突襲育陽縣城!幸得我軍早有防備,已被擊退,擒獲其中一名首領——”

言罷,他揚手擲出一枚物件,那東西“當啷”一聲落在堂內光滑的地磚上,翻滾了幾下,停在劉和腳邊。那是一枚青銅鑄造的令牌,雖沾染泥汙,但借著燭光,仍可清晰辨出上麵深刻著的篆文——“汝南袁氏”!

劉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踉蹌著向後倒退一步,腰背不慎撞翻了身後一座一人多高的青銅連枝燈樹。燈樹傾倒,發出巨大的金屬轟鳴聲,其上燃燒的十數支蠟燭紛紛滾落,燭淚飛濺,火焰在積水中掙紮了幾下,熄滅,隻留下幾縷青煙和刺鼻的油脂氣味。

在愈發搖曳混亂的光影中,孫宇俯身,拾起那枚冰涼而沉重的令牌。他的指尖緩緩撫過其上深刻的、代表著一個龐然大物般家族的銘文,觸感是如此清晰而冰冷。

恍惚間,他望見帝都雒陽中的司徒袁隗,撫著長須,望著庭中傲雪綻放的紅梅,意味深長地笑言:“你看,這天下豪傑,便如這滿園梅樹,看似各自崢嶸,實則……儘在吾彀中矣。”

彼時,他隻當是長輩的感慨與自矜。而今,時值深秋,梅花未開,這“彀中”卻已率先見了血光,而且是衝著他孫宇治下的南陽而來!

孫宇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與溫情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絕的冷冽。他手腕一抖,將那枚代表著挑釁與陰謀的令牌,精準地擲回到黃忠手中,聲音不大,卻帶著金石之音,清晰地傳遍整個大堂:

“漢升,將這令牌,連同擒獲之人,一並妥善看管,這些都是憑證。”

他隨即轉向劉和,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電光,穿透彌漫的煙塵與水汽:

“也請子謙兄,將今日南陽所見,據實回稟陛下。”

最後,他再次望向庭外無儘的雨幕,仿佛能穿透這重重阻隔,看到那雒陽城中巍峨的太尉府。他玄色的袖袂在穿堂而過的風中獵獵翻飛,如墨雲洶湧,又如戰旗初展。

“至於袁太尉……”孫宇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與傲然,“想要南陽,可以。讓他——親自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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