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總是多雨,時而急,時而緩;時而伴著電閃雷鳴,時而伴著呼嘯狂風;翊陽穿著寢衣瑟縮著坐在窗台前的書案上,靜靜望著窗外肆意的急雨
夜很深,雨很大,順著屋簷如潺浮的小溪綿延而下,些許灑在窗台,濺濕了絲質的純白衣衫,貼著皮膚,帶出一陣寒意,也讓失神的人清醒了些許
“如若我一開始就沒從西梁回來,那你便還是萬人敬仰的佛子”
察覺到有人靠近,翊陽沒回頭,伸出一隻手去接窗沿落下的雨水,緩緩開了口;她聲音很輕,也沒有過多的情緒,就像單單的陳述一件事情那樣平常
了無舉起披風的手僵在半空,任憑翊陽說的如何雲淡風輕,卻依然激起他心中千層浪
冊封大典已經過去三日,而翊陽自大典那晚回府後就一病不起,高蹺不退;整個人處於昏睡的狀態,所以縱使兩人之間有多少曲解都來不及解釋一句。隻是他如何也沒想到經曆這事後,她對他的第一句竟會是這樣的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合時宜,翊陽淺笑著回頭主動接過衣裳並換了一個話題
“才剛上任就病倒,外麵怕是亂套了吧”
“嗯,太醫院每日都來,有個胡醫官如今暫住府中”
見他神情緩和了些,翊陽心也鬆了不少;夜半醒來時,這人就躺在身邊;臉色很差,就算睡著也掩不去頹敗;一如當初安陽事了後,他在船上的模樣
其實至始至終她都沒懷疑過了無的心意;隻是她怕,她怕辜負他這樣毫無保留的純粹情感;因為如今的自己早已掙脫不開權利的枷鎖,而他卻有更好的選擇
看翊陽沒說話隻看著自己,了無伸手替她將披風拉了拉,又繼續道“宸貴妃留下遺書自栽了。她將所有罪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所以四公主隻是被囚禁在祠堂,永世不得外出”
“趙家除蘇氏外悉數被貶出京城,趙文廷因為已經是駙馬,所以判了流放”
聽到這兒,翊陽似早知道了一般沒有任何詫異,隻輕歎了一聲“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自食其果而已”
了無的回答有幾分泄憤的味道,讓翊陽不得不側目而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應該是曉得的,沐晨汐對她下藥隻是妒忌之心作祟,本意也隻是想毀了她的清白和聲譽;然而有人想順水推舟,更甚者想借刀殺人;本想坐山觀虎鬥的宸貴妃如何也料想不到最終火卻燒到了自己身上
大火燎原,她沒有時間皇上也不會給他機會去查清楚事件始末;她想棄車保帥,卻不曾想這火太大了,大到一個車根本熄不滅……
“有教無類”
麵對她眼中的質疑,了無隻坦然回了四個字;他不否認一個母親的偉大,但身在帝王家,便是嬌縱任性也該有個尺度;同為野心勃勃的女人,太後捧在手心的三公主知書知禮、端莊大氣;受儘萬千寵愛的八公主亦是懂禮純善之人。反觀四公主卻毫無氣度可言,自私自利、心胸狹隘;要說這跟宸貴妃平日的教導無關,如何也說不過去
思及此處,了無看翊陽的眼裡多了些心疼。她出生時母妃便去世了,冷宮那幫嬤嬤又能教她什麼呢?但她胸有溝壑,心有天地;不知勝過多少讀聖賢書之人;這些東西就像她與生俱來,無需任何教導
抬手輕撫起她的發頂,了無一字一句道:“沒有人一出生就藏著壞心思;所處的環境,所經曆的生活都影響著他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錯誤的教導會讓人做出錯誤的選擇。最初為你引路的人會影響著你的一生;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讓你保持著本心”
“引路的人嗎~??”
了無掌心的溫柔讓人有些沉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以獲取更多的暖意;翊陽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嘴裡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靠在他懷裡陷入了久遠的思緒中
“為將者,以戰死為榮”
“有國才有家,國若破、家何在!”
“戍邊雖苦,但能換身後千千萬萬百姓安康喜樂、很值”
“為臣者,食君祿,思君憂、忠君事”
從記事起,她記得最多的話便是每次大軍出征前周昌年那慷慨激昂的陳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還不太懂話裡的意思,隻是看著士兵因這些話士氣高漲,視死如歸;她便覺得那一定是好的話、對的話。久而久之這些話像刻進了骨髓,讓她義無反顧的隨著周昌年的腳步前行;金戈鐵馬、血染沙場
哪怕周家被扣上謀反之罪,滿門被屠;因周昌年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所想所做也隻不過是想為周家正名。
為了守住一個忠字,她在大勢所歸時止步;結果那些隨她出征的將士因此徹底背上叛軍的名頭,死無全屍;他們的家眷隻能遭人唾棄謾罵,他們的子孫後代再挺不直脊背……
城頭懸掛的屍首已經成了枯骨,禿鷲也不再圍著他們盤旋;城門下人來人往,偶有好奇的孩童抬頭看一眼,便會被大人惡狠狠的訓誡道“看吧,那就是乾壞事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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