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病得快要不行了，偏偏隻說抱恙？慕容家那些早就對家主之位虎視眈眈的親族怎麼可能會善罷甘休？
根據慕容九的交代，慕容家的那些人，從叔伯到孫侄，的的確確都對家主之位表現出了極為明顯的覬覦之心。
“這沒什麼的。”慕容九滿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對那樣的事情早就司空見慣了，他說，“慕容家上下，從主子到下人，也都鼓勵這種你爭我奪的氣氛。老爺也說了，不想當將軍的士兵就不是一個好士兵，一個家族僅憑善良與溫柔是走不下去，就算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要胸懷大誌才行。”
這樣的慕容家自然養不出什麼良善軟弱之輩，自打這回慕容老爺病了之後，慕容上下的的確確有不少人表現出了明顯的覬覦之心，最早耐不住寂寞的並非本家人，反倒是那些遠房叔伯，紛紛不遠萬裡趕回安市就為了一探究竟老爺子是死是活。可沒多久就傳出那幾位叔伯不是生病就是不見了的消息，一時間人人惴惴倒是消停了幾分。
“再然後我就來了知玄山，後麵的事情便不大清楚了。至於湛弘昌手裡那兩隻破碗，的確是我給的沒錯。”提起那碗，慕容九說，“其實我真的不清楚那隻碗的來曆，隻知義父包了裡三層外三層的，臨出發前還再三叮囑我不能打開，更不能碰到……咱們做兒子的，聽命辦事就好了，沒必要多問的。”
半大的少年郎，沒了最初的驚恐之後，說話時眼珠子都在滴溜溜地轉，有些野性的漂亮，有些矛盾的不諳世事的天真與邪惡，仿佛對自己到底給知玄山帶來了什麼當真一無所知。
還真是……
許承錦倏地笑了，他緊著腮幫子反問著，“沒必要多問？那你義父讓你去殺了你家老主子，你是聽命行事，還是大義滅親？”
對方咧嘴，嘻嘻一笑，露出一排不甚整齊的白牙，“義父不會下這樣的命令的。單看如今老爺病得誰也不見，一應事務全權交由我義父管理，可見義父才是老爺真正的心腹。”言語間，似乎很是引以為榮的樣子。
“心腹？”許承錦嗤笑，緊著後牙槽蹦出兩個字來，半晌低低笑道，“不過是一群唯利是圖的玩意兒，有奶就是娘，有利便是爹……”
“胡說八道！我義父追隨老爺大半生，最是忠心耿耿！”
許承錦不動聲色對上宋聞淵視線，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倏地一笑，問道，“那我問你，你義父可是當真日夜近身伺候悉心照料，從不假手於人？”
慕容九下頜一抬，甚是驕傲，“自然！”
“那我再問你，慕容老爺院中可還有其他下人，那些下人是不是更換得很勤？”
對方微愣，一個“是”字到了嘴邊卻又不知為何遲遲說不出來，半晌才說，“是這樣沒錯，那又如何？義父說了，老爺如今身體抱恙，族中上下異心者甚多，不得不防，這下人自是要換得比平日更勤快些才是。”
“異心者甚多？”許承錦搖頭失笑，抱著胳膊挑眉看向天真的少年郎，“恐怕整個慕容家異心最重的便是你家義父吧！我說呢，這老頭子都病了這麼些年了，怎麼其他人卻又好端端的……感情問題出在這裡呢！的確，這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看來這不想當家主的管事，也不是好管事……你說是吧，宋大人？”
宋大人沉默不語，看起來很是高深莫測。
慕容九卻是瞬間暴跳，“不可能！義父最是——”
話音未落，一本書砸上了他的腦袋，不是很疼，隻是打了臉落在腿上，難免愣怔。他一噎，瞄了兩眼，密密麻麻地也看不懂，正欲罵人，倒是被對麵捷足先登了。許承錦上前兩步撿起他腿上的那本書，毫不客氣地照著對方腦袋“梆梆”兩下，“知道你那忠心耿耿的義父讓你拿過來的是什麼嗎？那是地底下拿回來的東西，有毒！慕容老兒中的就是這個毒！你且聽好了，這毒傳染，不停地更換下人是因為之前伺候的也染了這病，被弄死啦！虎視眈眈前去探望的叔伯要麼病了要麼死了，若你家那義父當真近身伺候悉心照料的話，早跟他們一樣了，如今這慕容家的管事一個一個傳下來也該傳到你了！”
半大的少年郎眨了眨眼，表情木木的，看起來像是被敲傻了似的。
許承錦一邊說一邊敲，敲得很是順手，念得也很是順溜，“葳蕤生香，名兒好聽不？就是這毒的名字。”
慕容九終於翻了個白眼，綁在身後的手掙了掙，掙不開，偏了頭卻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敲，於是一個白眼一個白眼地翻，“那又如何？跟我有什麼關係？莫不是你以為就憑你這三言兩語，就能挑撥了我與義父的關係？幼稚。”
“喲，還挺忠心。”許承錦收了手，拍了拍那本書雙手抱在懷裡，笑得很是輕描淡寫，“可這毒……它會傳染啊！之前你在山下倒也算安全，可如今你在山上，且不說這人來人往的……便是我們這些人，保不齊也已經中毒了。你家義父千叮嚀萬囑咐的……到底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還是生怕你死在半路辦不成這差事呢？”
慕容九一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對麵，半晌，收了目光低了頭，低低笑出了聲。
他不傻，相反的，義父和老爺一直說他是幾個孩子裡最聰明、最機靈、也最有天賦的，義父還說自從有了小九之後才明白為何尋常人家總嬌寵幺兒，義父喚他幺兒，他說，雖然隻是個伺候人的差事，但他還是想要留給他的幺兒。幺兒……幺兒，自己便是在這一聲又一聲的“幺兒”裡，逐漸消弭了心中若隱若現的疑惑與揣測——他的兄長姐姐們，為何會屢遭不測？
“嗬……原是如此。”他說，平素透著機靈勁兒的眼睛安靜下來的時候，黑澄澄的，像是深夜無月的海麵，又冷，又靜……
是夜，又一隻信鴿飛出了知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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