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亭內的酒水品類繁多,有的是為了販售周轉,更多的是給那些終日辛勞的普通人備下,權當是苦澀生活裡,一點小小的慰藉吧。”陽雨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尾音卻似乎比平時拖長了一瞬,而且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對慰藉本身的認同,和細微的向往。
許南喬依然側著身子,留給西海一個沉默而緊繃的肩線,仿佛打定主意,不與對方產生任何視線交流。
西海的目光在她清冷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泛起一絲無奈又自嘲的苦笑,空氣的悶熱和胸口莫名的滯澀感交織在一起,幾乎是下意識地再次舉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下去。
廉價燒酒的灼熱感,瞬間從喉嚨燒到胃裡,讓西海忍不住低咳了一聲,臉頰上原本因窘迫而起的微紅,如同被潑了顏料般迅速暈開,更深地染上了耳根。
“我雖還未曾有幸踏足尋木城,但這些時日聆聽諸位講述種種,景象已在我心中描繪分明,那定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存在,獨立於紛亂時局之外。”
話語頓了頓,西海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粗糙的杯壁,話語中帶著一絲酒氣說道,“跟著破曉之劍閣下這些天,我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不被他人隨意欺淩,自身須得有足夠的力量傍身才行。”
角落的燈光昏暗,櫃台後,老板擦拭玻璃杯的動作依舊平穩,但銳利的目光似乎掠過陽雨握杯略顯用力的指節,又掃過西海明顯加深的酡紅臉膛,最後在許南喬僵直的背影上停頓了一瞬,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在眼底深處悄然劃過。
“無論是現實中的條頓國,還是遊戲裡的普魯士,都呈現出了頹廢的模樣,都在受製於人!”
烈性的土豆燒酒在西海體內翻滾燃燒,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在昏暗燈光下閃著微光,臉頰的酡紅如同被點燃的炭火,一路燒到了脖子根。
“老板!滿上!”重重地將空杯頓在桌上,木頭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西海的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翻湧的情緒裡,似乎忘了此行與陽雨商談貿易合作的正事,眼前的酒館,成了他宣泄的講壇。
“看看我們!”西海猛地一拍桌子,杯盤輕跳了一下,酒精放大了憤懣,聲音嘶啞卻極具穿透力,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激昂。
“曾經!我們傲立世界之巔!鐵蹄錚錚,甲胄耀目,令敵人膽寒!文化的光芒足以照亮整個大陸!人民的心,像鋼鐵一樣凝聚在一起!可現在呢?!”
西海的身體前傾,拳頭攥緊,指節發白,目光灼灼地掃視著酒館裡,逐漸被吸引目光的平民和勞工,仿佛在尋找共鳴。
“現在?我們像一頭被圍獵,遍體鱗傷的野獸!被敵人肆意地踐踏!被扔進了絕望的深淵!那些所謂的條約,協定,就是敵人強加給我們最沉重的枷鎖!是粗壯的鐵鏈!”西海嗤笑一聲,充滿了極度的輕蔑和憎惡。
“死死鎖住了我們的手腳,扼住了我們的咽喉!國家的尊嚴?被他們踩在腳下,碾成了泥!”
西海激動地站起來,又因為醉意踉蹌了一下,順勢一把扯開了衣襟最上麵的文明扣,露出同樣泛紅的脖頸,全然不顧許南喬驚愕的眼神,酒精帶來的勇氣和偏執的狂熱,驅使著積壓已久的話語。
“他們連我們爐火裡燒什麼取暖都要指手畫腳!一群貪婪的禿鷲,在我們還未冰冷的軀體上爭食!”西海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激動和酒精而顫抖。
“我們的軍隊,曾經保衛家園的鋼鐵雄獅,被他們拔掉了利爪,敲碎了牙齒!變成了一隻連咆哮都無力的病貓!”
“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西海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或許是許南喬的眼神刺激了他,或許是酒精徹底燒斷了理智的弦,又或許是他真的相信自己此刻就是救世主,猛地一腳踩在了身旁的條凳上,身體晃了晃才站穩。
俯視著鴉雀無聲的酒館,對著在艱苦生活中掙紮的平民勞工,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喊:“同胞們!我們還能繼續沉淪嗎?我們的血管裡,流淌著先祖無畏的血液!千年的風雪和戰火都不曾熄滅我們的旗幟!我們何時真正屈服過?!”
“反抗!唯有反抗!鬥爭!唯有鬥爭!讓那些騎在我們頭上的侵略者、壓迫者,跪在我們腳下哀嚎求饒!變成被我們征服的奴仆!”西海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吸儘酒館中渾濁的空氣,也吸儘所有人的希望和憤怒,然後將它們點燃,話語如同刀鋒,冰冷而尖銳。
“戰爭是可怕的!但曆史早已證明!和平的祈求換不來尊重!”西海的語調飆升到頂點,充滿了扭曲的狂熱,“軟弱隻會招致更多的掠奪!唯有戰爭,強大而徹底的戰爭,才是讓祖國浴火重生,重登世界之巔的唯一階梯!”
高高舉起重新被老板倒滿烈酒的杯子,酒液在搖晃中潑灑出來,像燃燒的火油。
“同胞們!團結起來!讓我們用鋼鐵的意誌和滾燙的鮮血,鑄造無敵的鋒芒!讓黑鷹的旗幟,插遍每一寸理應屬於我們的土地!讓萬國都在我們無匹的力量麵前顫栗、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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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鐵與火,用劍與血,將我們摯愛的祖國,送上至高無上的,唯一的王座!”
聲嘶力竭的呐喊在酒館狹窄的空間裡回蕩,震得吊燈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西海保持著踩凳舉杯的姿態,胸膛起伏,眼中燃燒著令人心悸,混合了醉意與極端狂熱的火焰。
整個酒館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角落裡,老板擦杯子的手早已停下,渾濁的目光在西海扭曲的臉上停留,對方的嘶吼在酒館裡嗡嗡作響,“鐵與血”的狂熱宣言像投入死水的巨石。
短暫的沉寂後,角落裡一個喝了不少酸餿黑麥格瓦斯的平民打破了寂靜,臉上泛著酒意的紅暈,眼神卻帶著深沉的疲憊,高高舉起殘酒的杯子,向西海的方向遙遙敬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又無奈的笑,帶著認命的頹唐。
“這位大人的話,聽著是讓人熱血沸騰,可咱們這些人,睜開眼就得乾活,閉上眼還得愁明天怎麼活,打仗的好處,啥時候能落到咱們頭上?”
這話像根針,刺破了西海煽動起來的部分虛幻激情。酒館裡本就昏沉的氣氛,似乎又往下沉了幾分。
“說得對啊!”一個身材壯碩,臂膀上肌肉虯結的力工,猛地拍了下油膩的桌麵,震得幾個空杯子跳了跳,臉上帶著被生活反複捶打後的粗糲和不平,嗓音洪亮,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諷刺。
“那些個老爺們,祖祖輩輩頂著好名頭吃香喝辣,生個崽子落地也是老爺命!他們自己享著福,倒要咱們豁出命去打仗?”
“打完了又能咋樣?老爺還是老爺,咱們還是泥腿子!屁都撈不著一個!”力工的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桌上,毫不掩飾的怨氣,正是酒館裡大多數沉默勞工心底最深的顧慮。
“可不就是!我叫大衛,連個祖宗給的姓氏都沒有!拚死拚活圖個啥?指望著老爺們發善心少刮點油水?”之前被老板催酒錢的大衛,這時機靈地湊了過來,笑嘻嘻地拉著西海的胳膊,不由分說把人按回條凳上,動著幾分市井的精明。
“大人您一看就是個體麵人,說話又好聽,要不,今兒晚上兄弟們的酒錢,您給結個善緣?”
“你覺得我體麵?那你就不想……也做個體麵人嗎?”西海被拉得坐了回去,醉醺醺的眼神卻銳利起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一把摘下自己還算精致的帽子,直接扣在了大衛油膩膩的頭頂上,臉上擠出一抹近乎陰鷙的笑容。
環視四周,目光掃過一張張迷茫,麻木卻又隱含不甘的臉,聲音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說道:“戰爭是刀,是火!也是打破你們頭上,生下來就注定的階級壁壘,最好的辦法!”
“看看騎在你們頭上的是什麼?是那些隻懂得吸血,蛀空國家的貴族老爺!他們趴在國家的軀體上,吸食民脂民膏!為了他們口袋裡的金幣,把我們祖國的未來、你們孩子的口糧都拿去討好敵人了!”西海的話語像淬毒的鞭子,抽打著聽眾。
“貧窮!席卷了你們每一個破敗的家!你們熬乾血肉攢下的最後幾個銅子,被他們用各種名目奪走!孩子們餓得皮包骨頭!白發蒼蒼的老人為了半塊硬得像石頭似的黑麵包,還得佝僂著腰去給人擦靴子!”
“睜開眼看看吧!你們難道就甘心永遠活在這樣暗無天日的臭水溝裡,像蛆蟲一樣掙紮嗎?!”
“不!!!”西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毀滅性的瘋狂,近乎嘶吼,眼中燃燒著毀滅與重鑄的瘋狂火焰。
“我們需要的不隻是戰爭!是徹底的鬥爭!是砸碎這一切腐朽枷鎖的鬥爭!推倒高牆!埋葬過去!為了祖國的強大,為了你們自己的明天,我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哪怕化身惡鬼,也在所不惜!而我們,就是執掌未來的火炬!”
話音落下,酒館裡陷入了壓抑到極致的死寂,空氣仿佛凝固了,沒有歡呼,沒有呐喊,隻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