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西北二十裡處,便是桑乾河。
楊炯領兵抵達此地,傳令三千士卒原地休整,靜候耶律倍探查析津府的最新消息。
楊炯背靠一棵乾枯的桑樹,目光靜靜投向桑乾河。
冰麵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邊緣冰層已悄然開化。
望著眼前這般景色,他的內心出奇地平靜。
如今兵臨析津府,萬事俱備,隻等耶律倍與析津府安撫司接上頭,獲取最新情報,便可依此製定作戰計劃。
此刻,多思多慮亦是枉然,隻有耐心等待才是最佳的選擇。
這一路行軍匆匆,楊炯難得迎來這短暫的休憩時刻。他索性放空思緒,全身心沉浸在冬日暖陽之中,倚著樹乾,閉目假寐起來。
恰在此時,陣陣嬉笑打鬨聲由遠及近,突兀地傳入楊炯耳中。他眉頭微皺,睜開眼循聲望去。
隻見三名皮室軍正圍著頗超也先打鬨,他們臉上掛著戲謔的譏笑,手中刀背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頗超也先的身體,嘴裡還不時冒出幾句嘲諷的話語,顯然是在拿頗超也先尋開心。
頗超也先每被刀背戳一下,他的身子就不受控製地顫抖一下。可臉上卻依舊是那副癡癡傻傻的模樣,哪怕被戳疼了,也隻是咧著嘴嘿嘿傻笑,下意識地用手胡亂遮擋,既不大喊大叫,也沒有絲毫狂躁的表現,看著確實隻有孩童的心智。
楊炯見這三名皮室軍玩著玩著,竟覺得不過癮,嘴裡開始冒出汙言穢語,句句不堪入耳,且全是衝著忽蘭和孛兒帖去的。
楊炯眉頭皺得愈發緊了,當即就要張口嗬斥。可話剛到嘴邊,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他瞬間愣住,剛出口的半個字,硬生生被他又吞了回去。
隻見,一名皮室軍不經意間,刀背重重砍在了頗超也先的膝蓋之上。原本還傻笑著的頗超也先,瞬間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叫聲響徹四周。
這變故來得太過突然,楊炯下意識地眯起眼,緊緊盯著頗超也先。就在那一瞬間,他敏銳地捕捉到頗超也先瞳孔猛地擴張,這讓楊炯瞬間警醒,這絕不是一個智力失常之人該有的反應。
在醫學常識裡,智力失常者往往難以自主調節瞳孔收縮,尤其是麵對強光時。巧的是,剛才皮室軍的刀身,在陽光反射下,不偏不倚地晃過頗超也先的眼眸。
常理來講,若是真的智力障礙,瞳孔在強光刺激下應自然縮小,可頗超也先卻瞪大了眼睛,努力維持著那副癡傻愣神的模樣。更讓人起疑的是,他不僅沒躲避那致命一擊,還硬生生承受下來,這般“演技”,實在是太過刻意。
楊炯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好奇,雙臂環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後仰,饒有興致地盯著頗超也先,看他接下來還能怎麼演。
那三名皮室軍被頗超也先這突如其來的哭嚎嚇了一跳,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起初,他們不過是想逗弄這個“傻子”尋個樂子,可不知不覺間,玩笑就變了味,動起手來沒輕沒重,說出的話也不堪入耳。
他們並非有多高尚的品德,隻是意識到,身為皮室軍,欺負一個“傻子”,實在是丟人現眼。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彙間達成默契,二話不說,趕忙伸手,作勢要將頗超也先從地上扶起。
“住手!”一聲清脆嬌斥驟然響起。
隻見忽蘭腳步急促,裙擺輕掠草地,杏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幾步趕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將頗超也先扶起,而後目光如刀,死死地盯著眼前這三名皮室軍。
這淩厲的眼神,讓三名皮室軍心裡直發毛,尷尬地杵在原地,雙手無處安放,神色局促。
“哼,堂堂皮室軍,竟以欺負弱者取樂!這就是大遼第一軍的做派?”忽蘭冷笑幾聲,聲音冷厲,字字如針。
這一質問,直戳皮室軍心底那把榮耀看得比命還重的神經,三人瞬間漲紅了臉,羞愧得無地自容。
“行了!既然確定他不是裝瘋賣傻,都快去吃飯吧!”楊炯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適時開口給皮室軍解了圍。
可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緊緊盯著忽蘭和頗超也先的神情變化。
忽蘭眼中,驚訝、疑惑、憤怒三種情緒交替閃爍,這倒與她平日裡的性子相符。
再看頗超也先,見到忽蘭便止住了哭聲,又咧著嘴嘻嘻傻樂起來。然而,在聽到楊炯這話後,他雖然臉上笑容未改,可眼角卻微微不可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他像是沒事人一般,迅速用吸鼻子的動作掩飾過去。
楊炯心中暗自冷笑,人在緊張或是恐懼之時,眼角會不受控製地抽動,這是本能反應,哪怕受過再多專業訓練,也難以完全控製,隻能設法用彆的動作、話語來遮掩。
很明顯,頗超也先一直在裝傻。至於忽蘭是不是同謀,還得再觀察考量。
三名皮室軍見楊炯出麵給自己台階下,趕忙原地立正,抬手行了個捶胸禮,而後如獲大赦,匆匆離去。
忽蘭見皮室軍離去,安頓好頗超也先,便氣勢洶洶地朝著楊炯大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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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蘭快步走到楊炯近前,見他一副全然無視自己的模樣,隻顧盯著冰麵出神,頓時一股無名火“噌”地躥上腦門,忍不住怒聲質問道:“你就這般縱容手下士兵欺負弱小?”
“首先,皮室軍是南仙的兵,並非歸我統轄。其次,頗超也先是我的俘虜,真要較真,殺了他也在情理之中。”楊炯語氣平淡,不帶一絲波瀾。
“你……你……”忽蘭被這話氣得渾身發顫,她心裡清楚楊炯是在強詞奪理,可無奈“俘虜”這身份擺在這兒,跟俘虜自己的人談道德,確實有些不知所謂,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要是沒彆的事,就趕緊去照看你丈夫吧。孤男寡女,桑下密談,你就不怕你丈夫醋意大發,亂了心智?”楊炯暗自好笑,心想這忽蘭倒還真有些自知之明,被自己這麼一唬,還真沒再繼續糾纏。
這麼一想,楊炯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路走來,自己俘虜了不少公主,那些公主們哪有一點身為俘虜的自覺,不是跟自己打賭較勁兒,就是一門心思要報仇雪恨。平日裡相處,小打小鬨、鬥智鬥勇成了家常便飯,如今碰上忽蘭這般“講道理”的俘虜,反倒讓楊炯覺得新鮮。
“他不是我丈夫,我們都是這場紛爭的受害者!”忽蘭深吸幾口氣,努力平複著內心的情緒,而後靜靜站到楊炯身旁,目光投向那在日光下耀眼奪目的冰麵,緩緩開口說道。
“這些我並不在意,對你和你母親,我也沒什麼特彆的興趣。眼瞅著就要到析津府了,你們若是想讓我信守承諾,就拿出足夠的誠意來。至於你們斡魯朵氏往後有什麼打算、想謀劃些什麼,一概與我無關。”楊炯神色坦然,如實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