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慈壽宮內,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案幾之上,一片光潔。
耶律南仙眉頭微蹙,指尖反複擺弄著瓶中的迎春花。幾個時辰過去,瓶中的花枝在她看來始終差了幾分韻味,怎麼擺弄都不甚滿意。
這時,皇後蕭觀音款步走來,看著耶律南仙專注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輕笑:“平日裡,你最厭煩這些浪費時間之事,今日怎麼一反常態,這般上心?”
耶律南仙心頭煩悶,伸手狠狠拍了下那迎春花頭,起身踱步至窗前,指尖不自覺摩挲著腰間的水雲青木福壽佩。
玉佩觸手冰涼,令她思緒漸平,開口道:“為了這一天,我籌備許久,本以為一切儘在掌握,可意外一個接一個,如今的局勢好像脫離了我的預想。”
“你呀,心思太重,總想著事事完美,把所有人都算計在股掌之中。可這世上,哪有人能做到這般地步?真要有,那和神明又有何異?”蕭觀音踱步至案前,目光掃過耶律南仙滿是愁容的臉,指尖輕輕擺弄著雲水瓶中的三支迎春花,和聲勸道,“你已經竭儘全力,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呢。”
話音剛落,她正打算將最長的那支迎春花折出“天下同春”的造型。可剛一用力,“哢”的一聲,花枝齊著瓶口折斷。
蕭觀音微微一怔,旋即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花被女兒擺弄了許久,本就脆弱,斷折也在意料之中。
這般想著,她將斷了的花頭放在一旁,準備重新設計一個“二分明月”造型。
“就拿我來說吧,當年家族將我送進宮,所有人都盼著我當上皇後。可我那時,隻想安安穩穩過一生。”蕭觀音手下不停,思緒卻飄回往昔,聲音也多了幾分感慨,“但現實哪能儘如人意?光兒被送去與野狼搏命,你處處受人欺負,我在這後宮更是步步驚心,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既然老天不肯遂我心願,那我隻能去爭、去搶。”
她頓了頓,目光柔和下來:“這麼多年過去,對這皇後之位,我早已看淡。不過是管的人多些,能給你們多些助力罷了,沒什麼值得誇耀。唯一讓我欣慰的是你們三個孩子,各個都有出息。這,才是我最大的驕傲。”
蕭觀音語調悠悠,伸手去扶那支軟塌塌的迎春花。可花枝像是故意跟她作對一般,幾次都軟倒在一旁。
這讓自詡插花行家的她氣悶不已,一巴掌拍在花頭之上。隨後抽出瓷瓶,隨手扔到一旁,目光落在瓶中僅存的一支迎春花上,莞爾一笑:“這倒應了“一枝獨秀”的景兒。”
“娘,大兄性格豪爽,有雄主之風,可有時行事衝動,我得時刻在旁規勸。小弟性子跳脫,但心性善良,對皇位沒什麼野心,我得給他好好挑選個賢妻。咱們謀劃的是改天換地的大事,容不得半點疏忽,我豈敢懈怠。”耶律南仙輕歎了一聲,眉間滿是憂愁。
蕭觀音款步走到窗前,望著宮門前神色驚慌、腳步匆匆的內侍宮女,突然開口:“那你呢?”
“我?”
“對,你!”蕭觀音凝視著耶律南仙的側臉,眼中滿是擔憂,“等一切塵埃落定,你和楊炯打算怎麼辦?”
耶律南仙沉默了許久,緩緩歎道:“我從小到大,從不虧欠彆人。可唯獨對楊炯例外,他寵我愛我,縱容我任性,我耶律南仙這輩子注定要欠他。”
蕭觀音聽後,神色憂慮地搖了搖頭:“孩子,彆鑽牛角尖。一個女人,一輩子能遇上兩情相悅之人,是天大的幸運。彆等到了娘這般年紀,才追悔莫及。”
“我不後悔。”耶律南仙神色凝重,語氣無比堅定。
蕭觀音深知女兒性子執拗,無奈地歎了口氣:“娘隻在光兒大婚時見過楊炯一麵。但從近來情報看,他千裡奔襲,遠涉重洋,途經高麗、金國,曆經千難萬險來救你。這份恩情,你就打算不還了?
如今咱們麵臨的結果,無非兩種:要麼家族慘敗身死,要麼諸事順遂,光兒得償所願。若你助力光兒成功,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沒人會反對。難道你真想被政務困住一生,青燈相伴,孤獨終老?”
耶律南仙聽了,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桌前,盯著那“一枝獨秀”的迎春花,愣愣出神:“經此一役,大遼國至少需要五年休養生息,穩定戰後局勢,恢複生產。還要選賢任能,平衡各方勢力,移風易俗等等,諸多事務繁雜,大兄根本忙不過來。
我若撒手不管,誰能幫他?
如今,金國內亂,高麗群雄並起,唯有大華最快穩定下來。若邊境爆發戰事,大兄可領兵作戰,朝堂之上,隻有我能鎮住局麵。
楊炯家族在大華雖位高權重,但也並非隻手遮天。若有人蓄意推動華遼開戰,我在大遼手握重權,還能與楊炯相互配合,從中斡旋。可要是我嫁入大華,勢必得放棄手中權力,到那時,我便沒了話語權。即便楊炯再疼愛我,屆時也會陷入兩難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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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觀音靜靜地聽完女兒這番話,一時語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良久,她才無奈地歎息一聲:“你怎麼偏偏生在帝王家,還是這大遼的公主呢,唉!”
耶律南仙眼前突然浮現出楊炯捉弄自己時那壞笑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流露出一抹溫柔笑意:“他喜歡的,恰恰就是身為公主的我。”
“啊?”蕭觀音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耶律南仙輕輕抬手,彈了彈麵前那枝“一枝獨秀”的迎春花,剛要開口,尖銳的聲音突兀響起:“陛下有旨,宣皇後、安國公主,即刻入昭德殿晚宴!”
兩人聞言,目光交彙,眼中都閃過一絲驚訝。
耶律南仙迅速起身,伸手拉住蕭觀音的手,臉上揚起一抹安撫的笑容:“娘,有我在,彆怕。”
“你這丫頭!”蕭觀音佯裝嗔怪,輕啐一聲,“娘好歹在這後宮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還輪不到你來安慰,這麼一說,倒是顯得娘膽小怕事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反手緊緊握住女兒的手,母女二人不再多言,攜手走出了居住數十年的慈壽宮。
二人步入昭德殿,目光瞬間被大殿正中的巨大圓桌吸引。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各類菜肴琳琅滿目,從菜品樣式和規格來看,即便身為皇家貴胄,一年之中,這般規格的宴席也實屬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