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登上馬車,目光所及,隻見耶律倍麵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見此情形,楊炯心中猛地一沉,急忙快步上前,穩穩扶住欲要起身的耶律倍,口中輕聲罵道:“還逞能不?這下可老實了吧!”
耶律倍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往昔眼眸中的那份稚氣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年齡的沉穩。
他穩住身形,低聲回道:“姐夫,我此番可探出了他的底牌,也算不辱使命。隻可惜,差一點便能大功告成了。”
“你……你這孩子……哎!叫我如何說你才好!”楊炯一時語塞,滿心的關切與責備,最終都化作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咳咳咳!”耶律倍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聲高過一聲,好似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一般。這聲聲咳喘,如同一把把重錘,狠狠砸在楊炯心上,讓他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楊炯眉頭緊鎖,掌心輕柔地撫著耶律倍的後背,言語間滿是憂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起初我隻知你失血過多,可瞧你如今這模樣,分明要嚴重得多。莫不是傷及肺腑了?”
耶律倍緩了緩神,臉上扯出一抹帶著苦澀的笑容,語氣故作輕鬆:“被射中五箭,挨了三刀,其中一箭傷到了肺。若不是盧姐姐及時發現,為我縫合傷口悉心救治,我恐怕早就命喪亂箭之下了。”
聽聞此言,楊炯牙關緊咬,沉思片刻後,沉聲道:“今日事了,你便隨我回大華。我帶你遍訪名醫,倘若不行,咱們就去道門、佛門探尋機緣。你年紀尚輕,往後的日子還長,我還盼著喝你的喜酒呢。”
“嘿嘿!姐夫,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呢。我就要成親了!等一百天後,國喪一過,姐姐就會為我舉辦婚禮,姐夫到時可一定要來呀。”耶律倍提及此事,仿佛想起什麼開心事,氣息也平穩了些許,眉眼含笑地發出邀請。
楊炯一聽這話,頓時怒目圓睜:“我看她真是糊塗了!就你現在這身子,怎麼能大婚?我看她是徹底被權力迷了眼!”說罷,作勢就要下車找耶律南仙理論一番。
耶律倍見狀,趕忙伸手拉住楊炯,輕輕晃了晃腦袋,勸道:“姐夫,你可千萬彆怪我姐。她本就不是貪戀權勢之人,隻因自幼和大兄在艱難處境中長大,飽受欺淩,一路走來,曆經無數生死危機,一心隻為輔佐大兄登上皇位。
可如今,大兄不幸身亡,皇帝、皇後也相繼離世,各氏族人心思各異,局勢動蕩不安。所有的重擔,一下子都壓在了姐姐一人肩上。哪怕她不想卷入這紛爭之中,殘酷的現實也會迫使她前行,容不得她有絲毫退縮。
我身為她的弟弟,自知時日無多,頂多還有三年光景。如今能幫她的,便是儘早誕下子嗣,好讓姐姐穩定局勢,守住祖宗留下的基業。若我都不能體諒她,她該多麼難過啊。”
“這便是你此番想見我的緣由?”楊炯眉頭緊皺,沒好氣地瞪了耶律倍一眼,暗罵這小子居然還當起了和事佬。
“嘿嘿!自然是想姐夫了。聽聞姐夫急著返家,怕是趕不上我的登基大典了。此番見麵,說不定……”耶律倍嘴角泛起一抹輕笑,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你這小鬼頭!”楊炯笑罵一聲,隨後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你要是和誰成婚?我得早點準備賀禮,也好提前來看你。”
耶律倍聽聞楊炯應下會來參加自己婚禮,心中頓時如釋重負。他深知,自家姐姐與姐夫皆是執拗之人,死不認錯,要是任由他們這般僵持下去,往後怕是連當麵溝通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二人,一個懷疑對方欺騙感情,一個又覺得自己不被信任,雙方都倔強得很,既不願主動解釋,更不肯低頭服軟。
姐姐命苦,從小到大,她從未為自己活過。早些年一門心思幫大兄爭奪權勢,後來又整日忙於國事,常年四處奔波,一年到頭,也就生辰那日,才給自己放一天假。
耶律倍幼時,很少能見到姐姐。他至今仍清晰記得,那時曾問姐姐:“為何要如此辛苦?”
姐姐隻是微笑,並未作答。
時光匆匆,多年過去,耶律倍知曉的事情越來越多,對往昔種種也了解得愈發透徹。至此,他才明白,姐姐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不想再受人欺淩,不想再過回兒時擔驚受怕的日子。
就如楊炯曾對他所言:“若碰上想不通的事,不妨花上三天時間,細細思量;若一段關係錯綜複雜,理不清楚,那就暫且離開,讓自己冷靜下來。”
姐姐和姐夫,皆是當世絕頂聰慧之人,耶律倍相信,隻要他們能靜下心,給彼此一些時間,總有一日能想明白兩人之間的種種糾葛。
楊炯見耶律倍突然沉默不語,心下疑惑,不禁問道:“怎麼?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隱情,不便言說?”
“這有何不能說的。女子是與我自幼相伴長大的大伴,名叫蕭湄奴。姐姐已將她過繼到了蕭家主脈蕭兀納門下。蕭崇女先前去找你,實在是有些不知分寸。”耶律倍神色冷峻,言語中滿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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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不置可否,並未戳破蕭崇女的真正意圖,轉而問道:“那你對她,究竟是何感情?心裡可喜歡她?”
耶律倍聞言,微微一怔。刹那間,他隻覺唯有這位姐夫,才是真正懂自己的人。姐夫並未過問那女子的容貌美醜、家世如何,亦或是這段姻緣背後有無其他考量,單單隻關心自己是否真心喜歡。
念及此處,耶律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故作灑脫道:“自然喜歡。湄奴姐自小就對我悉心照料,一片赤誠,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幾人之一。”
“哎!被子,恩情與愛情,萬不可本末倒置。雖說可因恩情而生愛意,但恩情隻能是萌生愛意的起因,而非愛的理由。通常而言,應是先有愛情,兩人相伴久了,才衍生出恩情,如此感情方能長久。你若隻把那姑娘當作姐姐,成婚後,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她,相處起來都會覺得彆扭,此事你可要想好”楊炯語重心長地提醒出聲。
“姐夫,我又何嘗有選擇的餘地?我時日無多,隻剩三年壽命。湄奴姐是唯一一個從小就毫無保留地寵溺我的女人。這輩子讓她嫁給我做皇後,實在是委屈了她,隻能下輩子早些與她結為夫妻,好好補償她。”耶律倍苦笑一聲,臉上滿是哀愁。
楊炯見狀,輕輕拍了拍耶律倍的肩膀,故作調侃道:“這愛情之事,本就變幻莫測,沒有定數,我說的也未必全對。彆看我頂著探花郎的名號,還不是被女子弄得暈頭轉向?彆總提什麼下輩子,這輩子就要好好珍惜人家姑娘。一個明知結局,卻仍願意嫁給你的女子,實屬難得,一定要倍加珍惜。”
“嗯!”耶律倍重重地點了點頭,旋即故意扮出一副滑稽模樣,擠眉弄眼道:“姐夫,這還不止呢!拔裡氏、乙室已氏和斡魯朵氏主脈家的女子,也有意與我結親。這次姐姐可管不了我啦!”
楊炯凝視著努力活躍氣氛的耶律倍,心中一陣酸澀。眼前這個弟弟,年紀尚小,剛剛情竇初開,還沒來得及享受愛情的美好,便要麵臨如此殘酷的命運。
如今,見他還強顏歡笑、故作灑脫,隻為讓自己寬心的模樣。楊炯隻覺一股悶氣堵在胸口,無處排解。
半晌,楊炯伸手摟住耶律倍的肩膀,同樣笑著打趣:“那你小子可真是豔福不淺,一夜之間能做四次新郎,這可是旁人夢寐以求的福氣呢!”
“是呢!”耶律倍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然而笑意並未達眼底,話語裡透著幾分勉強。
楊炯見狀,故意擺出一副深諳世事的模樣,胳膊輕輕碰了碰耶律倍,挑眉打趣道:“哎,我家中藏著些傳世珍品,等你大婚之時,給你帶來長長見識,省得被新娘子笑話。”
“是何種傳世珍品?”耶律倍滿臉疑惑,待瞧見楊炯臉上那狡黠的壞笑,瞬間恍然大悟:“哦——!莫不是那些……可之前不都被姐姐給燒了嗎?”
“噓!你這小子,小聲些!”楊炯急忙伸手捂住耶律倍的嘴,旋即神秘兮兮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此乃兵法中的避實就虛之策,先拋出些假象,待她們折騰一番,沒了精力,哪還有心思去搜尋其他?”
“姐夫!你這……簡直堪比軍神啊!”耶律倍一時語塞,思索片刻,由衷地讚歎道。
“哼,你就慢慢學著吧!等你成了親就知道,咱們男人總得留些小秘密,要是兩人都像透明人一樣,生活還有什麼趣味可言?”楊炯一臉得意,如同一老司機般傳授著自己的心得。
耶律倍眼眸中閃爍著光芒,任由楊炯摟著自己的肩膀晃來晃去。楊炯說什麼,他都微笑著回應,恰似二人此前一同千裡奔襲前往析津府時一般無二。
二人一個滔滔不絕地講,一個笑意盈盈地聽,都竭力營造出輕鬆的氛圍。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沒過多久,便抵達北州大營外。
楊炯見馬車停下,趕忙攙扶著耶律倍下車。
“姐夫,要不你戴上人皮麵具?我怕有些不長眼的人找你麻煩。”耶律倍腳步虛浮,低聲提醒道。
“不必擔心,來時路上,蕭瑟瑟已讓安撫司仔細排查過了。除了皮室軍的親兵,沒人知道我是誰。我就扮作你的親兵,送耶律兄這一程便好。”楊炯一邊攙扶著耶律倍入營,一邊小聲回應。
耶律倍聽聞,便不再多問,緊緊跟隨著耶律南仙的腳步,踏入大營正中的耶律光靈堂。
“大長公主萬安!倍皇子萬安!”蕭兀納與拔裡黑齒站在眾人前列,率領將士們齊聲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