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彆鳴謝:tijin的大神認證,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時至寅正,夜日交替之際,正人困馬乏之時。
楊渝一身赤紅麒麟服迎風震蕩,麟嘉衛眾將官同她肅立船頭,一個個屏息凝神,靜等著摘星處的消息。
海風卷著鹹腥之氣呼嘯而過,將眾人衣袍鼓得獵獵作響,卻無一人稍動。唯見遠處海霧之中,一星燈火明明滅滅,引得眾人目光一凝,直勾勾地跟著移動,倒教那戰前的肅殺之氣,愈發凝重了幾分。
謝令君頭一回親臨戰陣,隻覺一顆心在胸腔裡七上八下,正忐忑間,忽聽得船底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眾人皆敏銳的捕捉到這聲接駁船抵近之聲,一同將目光轉向船舷一側。
但見一道黑影自暗處飄然而至,來人身形消瘦如竹,黑衣黑麵裹得嚴嚴實實,唯露一雙眼睛精光閃爍。
那人由著一寸金帶到楊渝近前,言簡意賅的介紹:“少夫人,烏夜啼,離家已有十二載。”
話音未落,一聲沙啞如夜梟啼血驟然響起:“少夫人金安!”
楊渝唇角噙著一抹淺笑,素手輕抬,虛虛扶住對方手臂,溫言道:“瞧你這般辛苦模樣,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著實不易了。”
烏夜啼始終佝僂著腰背,聲音陰柔難辨雌雄:“少夫人言重了,些微薄力,豈敢稱功?”
自被那冤家弟弟誆了去,梁王府仿佛是生怕她跑了一般,闔府上下皆將她視作自家人,事事不瞞、樁樁交底,倒叫她又驚又詫。
初到率濱城時,她本存著幾分小心,隻道自己身為天波府大小姐,難免遭人猜忌,故而從不敢主動探問王府機密。
哪曉得偏生遇上叛亂,為平亂事,不得不與王府眾人接觸。誰承想這一打交道,竟似捅破了窗戶紙,上至摘星處的隱秘,下到東海路的商貿,但凡她開口問詢,無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更奇的是,她竟能通過摘星處與梁王書信往來,那老爺子也不避嫌,大小計劃、諸事安排,都明明白白地告知於她。
這般際遇,直教楊渝心中翻湧如沸鼎,甜酸苦辣齊上心頭,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想她雖頂著天波府大小姐的名頭,可長年在邊境領兵,偶爾回京也必須由皇帝特詔才可。外人瞧著,隻道她在天波府有著絕對的話語權。殊不知她除了麾下神符衛,府中諸事她竟是插不得半分手腳。她雖隱隱猜到母親的盤算,可念著血脈親情,本也不放在心上,為弟弟謀劃前程,原也是該當的。
可萬沒想到,母親竟要奪她神符衛,還要將她當作籌碼,隨意婚配。這般涼薄行徑,怎不叫人心寒?
再看梁王府上下,對她敬重有加、信任備至,兩相比較,直如冰炭同器,叫她心中酸澀難抑。
一寸金見楊渝怔怔出神,隻當她有孕在身,神思倦怠,忙壓低聲音提醒道:“少夫人,烏夜啼身份特殊,不便久留。”
楊渝這才回過神來,輕輕提了口氣,柔聲道:“此番登陸之地,可都打探清楚了?”
話音未落,烏夜啼已利落地從袖中取出一卷地圖,雙手奉上,嗓音沙啞如破鑼:“回少夫人的話,丹後能落腳的地界,不過舞鶴灣與宮津灣兩處。
那舞鶴灣倒是水深港闊,大船進出方便,可偏偏灣口狹窄得很,若是被人堵了口子,便是插翅也難飛。
宮津灣雖寬敞些,周邊卻山勢陡峭,上岸後得穿過七曲阪古道,那路窄得很,最窄處隻容兩匹馬並排走過,兩側皆是懸崖峭壁,當真算得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
見楊渝低頭細細查看地圖,烏夜啼稍作停頓,又接著說道:“就算順利過了古道,還得翻越三嶽山。那山裡林木茂密得緊,常年瘴氣繚繞,毒蛇猛獸更是時常出沒。
翻過山去,便是鬼怒川峽穀。峽穀兩岸絕壁足有三十餘丈高,穀底水流湍急,隻能沿著崖壁上的棧道通行。如今那裡設了防禦工事,駐守著五百精兵。
過了鬼怒川峽穀,便是愛宕山與嵐山之間的山陰道隘口,這是平安京最後一道防線了。兩側山峰對峙,最窄處不過一百六十丈,一旦過了此處,離平安京便隻有十裡之遙。”
烏夜啼說罷,微微彎著腰,靜候楊渝示下。
楊渝將地圖細細端詳,牢牢將山川險隘、關津要道儘皆烙印於心。而後轉手遞與毛罡等人傳閱,朱唇輕啟問道:“依你所言,我等若要奇襲平安京,須得先翻越三嶽山,再闖那駐有五百精兵的鬼怒川峽穀,最後攻破山陰道隘口,方可抵達?”
烏夜啼聞言,即刻躬身應道:“正是!”
楊渝聽了,挺直了纖腰,問道:“那三嶽山有多高?駐紮了多少守軍?”
烏夜啼對答如流:“最高處達三百餘丈,共有三個山頭,呈南北走向排布,駐紮著三百守軍,設有三十座了望塔。”
楊渝未作遲疑,高聲喚道:“賈純剛!”
賈純剛一個箭步上前,抱拳行禮,語氣鏗鏘:“末將在!末將願領八百遊弩手為先鋒,定可開辟出一條通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楊渝微微頷首,又問向烏夜啼:“鬼怒川峽穀可容戰馬通行?”
烏夜啼答道:“峽穀棧道,可容三馬並行,一次最多可供百名騎兵通過。”
“盧啟!”楊渝再次點將。
盧啟大步跨出,聲若洪鐘:“末將率百餘名橋道兵,先入棧道,拆下木板搭橋,可保三百將士先行通過。待清掃完守軍,大軍便可暢行無阻!”
楊渝又問:“那山陰道隘口情形如何?可有守軍?”
烏夜啼挺了挺腰身,語氣激昂:“山陰道隘口由三座木質塔寨扼守,彼此相距三裡,互為犄角。每寨駐紮五百守軍,合計一千五百人,戒備森嚴!”
楊渝聽罷,微微眯起眼眸,高聲喚道:“姬德龍!”
姬德龍抱拳而立,朗聲道:“末將願領五百先登死士、五百燕塞精兵,誓破此隘口!”
楊渝環視眾人,星眸中閃過一絲凜冽,而後高舉右臂,大聲下令:“傳令!本將親率一千麟嘉衛,乘小船於宮津灣登陸。上岸後,即刻清掃登陸場,殲滅守敵。
毛罡、盧啟統領後續部隊,見三發信號,便知登陸場已清理完畢,可速速靠岸登陸,將戰馬物資運送上岸,務必穩固此地,作為我軍退路!”
“遵命!”麟嘉衛眾人齊聲高呼,聲震雲霄,積壓多日的仇怨與怒火,似那開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隨即各自散開,有條不紊地籌備作戰事宜。
謝令君立在船舷,將楊渝發號施令的英姿瞧得清楚,十指不自覺絞著裙裾上的雲紋,心底泛起陣陣酸澀。
原以為梁王府少夫人不過是塊金玉招牌,能讓她名正言順伴在楊炯身側,融入王府上下。
可眼前這光景,摘星處那畢恭畢敬的神態,麟嘉衛將士們令行禁止的氣勢,哪是尋常內宅婦人擔得起的?
她忽想起王府裡那些聲名赫赫的女子:陸萱執掌江南半壁產業;楊鮦坐鎮北方調度諸事;鄭秋是禦史台實際的號令者,兼掌著中央銀行命脈;潘簡若背後有殿前司撐腰,更統領金花衛。
再看楊渝,雖說與天波府斷了往來,神符衛也失了執掌,可瞧這陣仗,王府分明是要將麟嘉衛交托於她。
反觀自己,除了個表姐的名頭,竟無半點拿得出手的東西,又如何入得了王府的眼?
這般思量,直如利刃剜心,教她猛然悟了姑母謝南那句“君兒,早去早回,莫向外求”的深意——原是勸她莫要寄希望於旁的,當內求自己呀。
這邊楊渝剛發完將令,轉身見謝令君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當即喚道:“一寸金,待天亮麟嘉衛儘數登陸,便安排人送表小姐返程。”
一寸金應聲抬手,即刻有兩名女子如影隨形般將謝令君護住。
謝令君又急又怒,跺腳罵道:“楊渝!你憑什麼替我做主!”
楊渝回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表姐”二字咬得極重:“快些回家吧,莫要誤了歸期。”
言罷再不回頭,蓮步輕移,踏入了接駁小船。
船舷外浪濤翻湧,她身姿挺拔如青鬆,領著麟嘉衛眾人,朝著宮津灣破浪而去,唯餘謝令君在原地氣得渾身發顫,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船隊,滿心皆是懊悔與不甘。
海風裹挾著浪花和濕鹹,直撲向小船,楊渝卻紋絲不動,眼眸死死盯著岸上跳動的火光。
“五十丈!”前鋒斥候低聲報訊。
楊渝聽了,沉著下令:“負刀!”
這一聲令下,便見千人小隊中此起彼伏響起低沉的應和聲,“負刀!”“負刀!”那聲音雖不高亢,卻似沉雷滾動,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少頃,斥候又來報:“離岸三十丈!”
楊渝眼眸一冷,大吼下令:“入水!登陸!”
令罷,一人當先,直入水中。
一旁的一寸金見狀,險些驚掉了下巴,忍不住驚呼:“我的個天老爺!這三月的海水寒涼刺骨,又正值破曉時分,寒氣最盛,更何況少夫人還懷著身孕……”
可容不得她多想,眼見楊渝已然入水,隻得一咬牙,運起周身氣力,緊隨其後躍入海中。
霎時間,“撲通撲通”的跳水聲接連不斷,一千麟嘉衛背負長刀,入水後,直朝著岸上遊動而去。
宮津灣沙灘上,三名倭人武士正閒散踱步。
月色朦朧中,一人擠眉弄眼,說起昨日在娼館的風流事,話語間葷素不忌,越說越下作。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毫無顧忌地放聲浪笑。
楊渝領著麟嘉衛眾人,借著夜色與浪濤遮掩,悄無聲息地朝著岸邊逼近,當距離倭人武士還有十丈之遙時,楊渝浮出海麵,用力揮手下令。
兩名精壯漢子得令,身形如魚,踩著浪頭潛至沙灘。
二人屏息凝神,借著暗影,如鬼魅般繞到倭人身後。
其中一人使個眼色,猛地撲上前去,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捂住倭人嘴巴;另一人匕首如毒蛇吐信,寒光一閃,已刺入咽喉。
溫熱的血濺在沙地上,那倭人連掙紮都來不及,便癱軟下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另外兩名武士正說得興起,忽覺身後沒了動靜。一人回頭張望,嘴裡嘟囔著:“怎麼不說話了?”
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如閃電般襲來。倭人隻覺喉間一涼,腥甜的血便湧了上來。瞪大的雙眼裡,還殘留著驚恐與不解,身子卻已直直倒下,鮮血汩汩流出,將細軟的沙灘染成暗紅。
這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乾淨利落,未出半點聲響。
解決掉巡邏的倭人後,楊渝輕揚玉手,示意眾人跟上,自己卻如離弦之箭,率先朝著沙灘上的木製碉樓奔去。
夜色中,那碉樓矗立如巨獸,三層飛簷上挑著幾盞昏黃燈籠,在海風中搖搖晃晃,映得樓上人影影綽綽。
樓上駐守的倭人武士似也察覺了幾分異樣,紛紛探頭張望。
楊渝見狀,立刻伏地,借著沙堆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前挪動。隻見她背負長槍,身姿輕盈如狸貓,待到碉樓近前,猛地翻身而起,銀槍一抖,如白虹貫日,直取最近一名武士咽喉。
那武士尚未反應過來,便瞪大了雙眼,喉間血如泉湧,撲通一聲栽下碉樓。
“殺!”一聲怒吼,如驚雷炸響。
霎時間,夜色中湧出無數黑影,正是麟嘉衛眾人。他們手持長刀,目露凶光,似猛虎撲食般朝著碉樓殺去。
但見刀光劍影閃爍,血花飛濺,不過片刻,眾人已如潮水般湧入碉樓之中。
倭人武士們見狀,臉色驟變,隻道是藤原家的人前來尋仇,忙不迭揮刀抵禦。奈何麟嘉衛將士們配合默契,進退有序,竟叫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這邊廂,一名麟嘉衛虛晃長刀,引得兩名倭人撲來。待對方招式用儘,另一人如鬼魅般自側殺出,寒光一閃,匕首已狠狠刺入倭人腹中。
隻聽得一聲慘叫,那人腸腹儘出,汙血濺得滿地皆是,當即便癱倒在地沒了聲息。
餘下眾人皆兩兩成組,一人以長刀格擋,另一人則尋機下盤突襲,或斷腿骨,或透胸臆,不過片刻,便將碉樓中的倭人殺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