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金屬碰撞聲響作一片,“是龍涎香!”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眾人這才驚覺,此事遠比想象中複雜。
尤寶寶手中銀針翻飛,語氣篤定:“這龍涎香味道有異,必是用雌麝臍香浸泡過。艾煙一熏,便能提前引毒發作。”
話音未落,李漟突然臉色煞白,一聲悶哼,小腹如絞,一口黑血直直噴在案上,猩紅的血跡濺在白玉盞中,觸目驚心。
龐審元搶步上前,細探脈象,驚呼道:“《婦人良方》早有明訓,血虛之軀最忌龍涎香久熏!長公主脈案記著月信遲滯,分明是有人借香毒閉血,硬生生造出滑脈假象!”
“不止如此。”尤寶寶指尖銀針如蝶翻飛,點在李漟列缺穴上,那原本圓滑的脈象竟泛起細微震顫,“世人皆知滑脈主孕,卻不知這脈象裡藏著紫石英的痕跡。此藥雖能溫腎助陽,一旦過量,反致氣血逆亂。再配上茜草炭止血之效,可不就成了胎氣穩固的假脈?”
李漟忽地抬起蒼白如雪的臉,聲若寒潭碎冰:“五日前起,每日巳時便服當歸四逆湯加味,當歸三錢、桂枝五錢、赤芍、紫石英、茜草……”
她字字清晰,將十七味藥材劑量、煎藥火候分毫不差背出。
楊炯聞言,疾步上前奪過太後麵前脈案,逐字對照李漟所言,忽而冷笑出聲:“竟連半字差錯都無!”
說罷將泛黃紙箋擲向席間,眾學子爭相傳閱。
霎時間,滿座嘩然。便是再愚鈍之人,此刻也瞧出端倪。長公主分明是遭人陷害!而這幕後黑手,怕就藏在這宴席之中,不是高居主位的皇太後,便是笑意盈盈的大公主。
眾人目光遊移,或驚或疑,紛紛投向這兩位尊貴人物,殿內氣氛凝滯如霜。
尤寶寶撚著銀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瞞諸位,自八歲隨師遊方,見過的假孕把戲多如牛毛。有人為求子嗣偷梁換柱,有人因妒生恨栽贓構陷,哪一樁不是藏著血淚?”
她漫不經心地轉動銀針,“茜草炭混當歸,紫石英碾桂枝,再以龍涎香引藥,這般手段在嶺南大戶人家也算不得稀罕。可這次……”
她瞥了眼李漟,語氣微冷,“下此毒手的人,分明是要將長公主置於死地。”
李漟勉力拭去嘴角血跡,鳳目如刃掃過太後與李淑,冷笑:“可不是?當真是好狠的心腸。”
太後重重拍案,神色陰沉:“即便有這些說辭,又如何解釋中了千機毒卻不見腹痛發作?”
尤寶寶聞言輕笑,掏出素帕蘸取李漟額間薄汗,忽的奪過楊炯腰間匕首,將帕子覆於刃上。但見那精鐵刀刃竟泛起細密水珠,轉瞬凝成霜花。
“長公主中的是千機寒毒。”她指尖輕彈冰霜,碎玉般的聲音裡透著寒意,“配毒者用烏頭汁浸泡紫石英,以辛熱掩寒毒。表麵溫補,內裡陰損,待胞宮氣血耗儘……”
“便會血崩如注,假作小產之象。”龐審元下意識接口,蒼老的聲音微微發顫,“《濟陰綱目》記載前朝宮闈……”
話音未落,他猛地驚覺失言,慌忙咬住舌尖,滿是皺紋的臉上血色儘褪。
楊炯見李漟麵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得幾不可聞,心頭猛地一緊,搶步上前沉聲道:“可有法子施救?”
尤寶寶白他一眼,從錦囊裡取出七枚銀針,指尖流轉寒光,“沒幾分把握,我何苦來蹚這渾水?”
說罷凝眸屏息,五指如蝶翻飛,銀針破空之聲輕若蜂鳴,眨眼間已刺入三陰交、血海等穴。
針尾竟不住震顫,似有氣息遊走。
龐審元瞪圓了渾濁的老眼,驚得胡須亂顫:“這……這莫不是失傳已久的‘子午留魂’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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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醫官好眼力!”尤寶寶旋針如飛,指尖銀芒閃爍,“借腎經陽氣驅散寒毒,以任脈為引導出胞宮。”
話音未落,第七枚銀針入穴,李漟猛然弓起身子,嘔出一團黑紫血塊。血塊落地時竟騰起絲絲寒氣,待她緩緩抬頭,蒼白的臉頰已泛起淡淡血色。
楊炯見尤寶寶收勢,冷著臉轉向龐審元:“再診!”
龐審元心中有了底,腳步沉穩地近前,閉目凝神許久,忽而睜開老眼,聲音發顫:“脈象已平!滑象儘消,尺部沉取有力!隻是氣血虛耗過甚,還需將養些時日。”
尤寶寶利落地收回銀針,環視眾人,眼波流轉間儘是傲然:“若還有人不信,大可再請名醫來診。本姑娘既敢在此斷言,自會擔下這乾係!”
眾書生交頭接耳,再無半分疑慮。且不論龐審元“長安第一醫”的名號,單是尤寶寶這手出神入化的針法,加之她師承數位名醫的淵源,足以叫人信服。
殿內一時寂靜,唯有曲江池畔的風聲,卷著眾人的竊竊私語,驚起滿池漣漪。
李漟扶著案幾緩緩起身,抬手輕拍尤寶寶肩頭,鳳目含笑:“好妹妹,今日救命之恩,本宮記下了。往後但有所求,隻管開口。”
尤寶寶平日裡何等桀驁,此刻卻如受驚的雀兒,雙頰緋紅,垂首不敢對視,隻一個勁兒地點頭,倒叫李漟忍俊不禁。
但見她整衣斂容,蓮步輕移至場中,雙臂舒展,聲如洪鐘:“諸位還要不要本宮戶部尚書的印綬了?”
滿座學子紛紛起身,愧色滿麵:“學生罪該萬死!”
李漟冷笑一聲,寒聲道:“王隱構陷本宮、意圖謀害,按《大華律》當如何處置?”
胡澹搶步而出,朗聲道:“當夷三族!”
“好!”李漟頷首,轉眼看向鄒魯,“鄒將軍身為領軍衛大將,不遵朝章,擅自帶人闖宴,糊塗至極!本宮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令,著你停職三月,可服?”
“慢著!”皇太後猛地拍案而起,指節捏得發白,“本宮說鄒將軍無過!”
李漟鳳目圓睜,毫不退讓:“本宮說他有罪!”
二人針尖對麥芒,殿內氣氛驟然凝滯,隻聞得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恰在此時,一小黃門跌跌撞撞奔入,麵無人色:“太後!大事不好!宸仙殿外來了近百高手,持刃直撲齊王妃暫住的坤德殿!口口聲聲說……說‘奉命討逆,誅邪正名’!”
皇太後臉色驟變,厲聲質問:“奉誰的命?正什麼名?”
小黃門渾身篩糠,顫聲道:“奉……奉尚書令之命,正先帝之名!”
“荒唐!”皇太後拍案怒喝,“鄒魯!即刻點兵,將這些反賊儘數拿下!本宮倒要看看這群逆賊有幾個腦袋夠砍!”
鄒魯領命而去,腳步匆匆。
李淑慢條斯理地斟酒,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瞟了眼神色鎮定的皇太後,又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李漟,對周遭驚惶的目光恍若未覺。
原本該是吟詩作對的風雅宴席,此刻卻如暴風雨前的死寂。
眾學子麵麵相覷,心知今夜怕是無眠,隻得屏息靜待,看這場風波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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