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內外,戒備森然,一片肅殺。
自阿福負楊炯歸府,舉府嘩然。先前被謝南強留敘話的眾女眷,聞得楊炯昏迷,哪裡還顧得客套,儘皆花容失色,發足奔出。
李澈身負武功,搶在最前。
見楊炯雙目緊閉伏於阿福背上,心下大急,飛身掠至近前,一把扣住他脈搏,顫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怎會至此?”
說話間,謝南與眾女已到。
作為王府女主人,她雖心急如焚,麵上卻鎮定自若,當即沉聲吩咐:“都莫要慌亂!傳令下去,全府戒嚴,速請老爺回府。阿福,先送少爺回房!”
有了主心骨,王府上下立時井然有序,眾人雖麵色凝重,卻都依著謝南指令行事。
阿福一路疾奔,將楊炯安置於床榻之上。
尤寶寶搶步上前,雙手搭住他腕脈,凝眉細診。
眾女相互扶持著圍在床邊,誰也不敢多言,隻忐忑地望著尤寶寶。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唯有眾人壓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半晌,尤寶寶鬆開手,取來銀針,心有餘悸道:“不妨事,不過是氣急攻心,血氣上湧,致令神散魂浮,並非大礙。”
眾人聽了,心下稍寬。
不及細問,隻見尤寶寶指尖撚著三寸銀針,就著燭火劃出細碎銀芒,十二根銀針如蝶舞翩躚,眨眼間已精準刺入楊炯百會、神庭、風池等穴位。每一針落下皆快如閃電,唯見銀芒一閃,定神再看,針已入肉三分。
圍觀諸女皆屏息凝神,隻見她最後一根銀針點在膻中穴,手腕翻轉如遊龍,銀針沒入皮肉竟未帶出半滴血珠。
“收!”她低喝一聲,指尖扣住針尾輕輕一旋,十二根銀針同時震顫。
楊炯喉頭發出沉悶聲響,一口黑血猛然噴出,那血濺在尤寶寶早備下的錦帕上,竟凝成一灘黑色團塊。
尤寶寶鬆了口氣,將銀針儘數列收,正待開口安撫眾人,卻見楊炯蒼白麵頰驟然泛起異樣潮紅。
她瞳孔驟縮,探手貼上他額頭,那滾燙灼人的溫度驚得她指尖劇烈一顫,一顆心也隨之慌亂如麻。
“快取冷水來!”尤寶寶話音裡難得帶了顫意,扯下頸間絲帕浸入銅盆,絞乾後敷在楊炯額前。
李澈見狀,一把攥住她手腕驚呼:“我方才瞧過!他氣息雖亂,卻未傷及根本,不過心脈有些瘀堵!如今淤血都吐出來了,為何還不醒?你不是說並無大礙麼?”
尤寶寶咬著下唇不答,另一隻手再度搭上脈門。但覺脈象如狂風中的殘燈,忽明忽暗,竟還夾雜著幾絲詭異的弦音。
她立刻摸出三根銀針正要下針,卻驚覺指尖不受控地發抖。行醫以來,她從未這般遲疑。尋常氣急攻心之症,她診治過不下百人,從未出過差錯。
可此刻,明明第二次診脈時氣息已暢、血脈已和,為何人還不醒?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難道真的診錯了虛實?
“寶寶!”謝南的聲音恍若從雲端落下,“莫要慌了陣腳,家裡人都信你。就按你的法子治,莫要猶豫。”
尤寶寶咬住下唇,銀牙幾乎要嗑出血來:“我再用醒神針試試!”
話落,三根銀針如流星墜地,百會、風池、人中穴上銀芒驟閃,針尾震顫不止,竟隱隱傳出嗡鳴之聲。
然而楊炯仍未蘇醒,體溫反倒節節攀升,冷汗浸透了三層錦被。
尤寶寶顫抖著收回銀針,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驅不散腦海中的混沌。穴位無誤、手法無誤,為何病症反重?
她此刻隻覺那些爛熟於心的醫書在眼前翻飛,卻拚不出半分頭緒。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尤寶寶踉蹌後退半步,險些跌倒,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的自信從容?
鄭秋見狀,一步上前扶住她胳膊,冷聲喝道:“你給我清醒些!家中上下唯有你可倚仗,你若亂了,我們還能指望誰?定下心來!咱們都信你!”
這一聲如晨鐘暮鼓,尤寶寶木然望向滿室擔憂的麵色,心頭忽的一暖。
她定了定神,咬牙道:“我……我也不知為何。分明是氣急攻心、血瘀於內的脈象,脈息氣息皆無差錯,按說早該蘇醒。便是用了引神針,也該有動靜,怎麼會毫無反應?我行醫至今從未失手,如何會這般?”
眾人聽尤寶寶這般說,方知事情已不是醫石可挽,不由得齊齊望向一旁的阿福。
阿福咬了咬牙,“撲通”跪倒在地,雙目赤紅,抬手便往自己臉上扇耳光。
未及開口,謝南已冷聲嗬斥:“成何體統!有話起來說!”
阿福渾身一顫,垂首不語,滿臉皆是自責之色。
“阿福!你如今倒是長進了,連娘的話都不聽了?”李漁怒聲叱道。
阿福聽了,掙紮著起身,喉嚨沙啞道:“都怪我,不該將少夫人們的事一股腦說與少爺,否則也不會……”
“夠了!”謝南打斷他,“你按規矩辦事,何錯之有?便是你不說,他難道就打聽不到?”
說著,她轉頭看向尤寶寶,“寶寶,我兒可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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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寶寶不死心,再度握住楊炯手腕,這一回診脈竟足足耗了盞茶工夫,自她行醫以來,從未如此遲疑過。
良久,她神色黯然道:“夫人,論脈象氣血,皆無異常,按說斷無危險,早該蘇醒才是。隻是這高熱來得蹊蹺,我竟尋不出緣由,怕是已非醫術能解。”
眾人聞言,儘皆色變。她們素日對尤寶寶信之不疑,今見她如此說,便知此事定涉玄奇,非比尋常。
眾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瞬間達成一致。
鄭秋看向謝南,沉聲道:“娘,我去請林庚白。”
“娘,我去青龍寺請廣亮大師!”李漁話音未落,便要往外走。
恰在此時,前院忽然傳來吵嚷之聲,緊接著一聲高呼傳來:“諸位少夫人稍安勿躁!貧道來也!”
“哎哎哎!你們攔我作甚?我真是來救人的!”
“你這小廝怎的狗眼看人低?貧道乃清微第……”
“嘿!你彆跟我動手動腳,我還手你可遭不住!”
……
吵嚷聲此起彼伏。
“阿福!速請林道長!不,還是我親自去!”鄭秋說著,已閃身出門。
未幾,一聲“阿彌陀佛”自廊下傳來:“夫人呐!家中出了事如何不早叫老僧?瞧瞧這鬨的,還勞煩王爺傳話,豈不是見外了?”
眾人抬眼,卻見林庚白與廣亮大師已聯袂而來。
二人互瞥一眼,眸中儘是不屑。
“嗬!你這大和尚又來化緣?”林庚白譏誚開口。
廣亮瞪眼罵道:“好個牛鼻子!你師兄見了貧僧都得尊稱一聲大師,你倒敢放肆!”
“哼,我師兄本是斯文人,見了乞兒都舍錢,老子出家前錦衣玉食,偏不讀那聖賢書,更不懂你那套虛禮!”林庚白冷哼。
“二位休要爭執!”李漁見他們還要拌嘴,忙出聲製止,“快瞧瞧我夫君!若能救醒他,王府加一年香資!”
廣亮與林庚白雖言語不和,動作卻是極快,幾乎同時湊近楊炯床榻。見他麵色潮紅如染丹砂,呼吸急促微弱,二人皆擰起眉頭。
廣亮率先出手。
他並不診脈,卻俯身將耳貼近楊炯胸口,細聽心跳與氣息流動之聲,足足聽了半盞茶時分,又以掌心覆在其膻中穴,感知內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