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毒熾盛,如燎原之火,非濕邪所致,倒像是內火失了引路燈,上衝心神。當務之急,需引熱下行,護心脈清明。”
說罷,他示意取來一大盆新汲的冰涼井水。
眾人隻道他要用藥,卻見他取了條雪白棉布巾,將一端浸入冷水,另一端搭在楊炯額上。
隨後盤膝坐於床前腳踏,雙掌合十,閉目誦經。
那經聲低沉如暮鼓晨鐘,雖不響亮,卻似能穿透肌理。奇妙的是,隨著他呼吸節奏,布巾浸水處竟有縷縷水汽沿乾燥布麵緩緩上滲,如春蠶食葉般均勻,持續為楊炯額頭送去涼意。
同時,他指尖散出淡淡溫熱,遙遙對著湧泉穴,似在導引內火沉降。
約一炷香工夫,楊炯額頭熱度竟真的退了幾分,呼吸也平順些許。雖未轉醒,那灼人的高熱卻已遏製。
眾人見狀,暗歎廣亮大師果然名不虛傳,單這一手功夫,便非凡人能及。
林庚白在旁並未閒著,先是繞床緩步踱步,將楊炯麵色、唇色、指尖細微色澤,乃至汗珠蒸發速度,儘皆收入眼底。
他伸出手指,在距楊炯肌膚寸許處,沿經絡虛虛劃過,指尖輕顫,似在捕捉無形氣流。
待廣亮穩住高熱,林庚白方在床沿坐定,伸出三指輕搭楊炯寸關尺。
他診脈之法與尤寶寶大相徑庭,手指並非穩若磐石,而是極細微、有節奏地輕點提按,恍若彈撥無形琴弦,細辨脈搏跳動間那絲縷難察的韻律。
診畢,林庚白並未開口,先從褡褳中取出個磨得發亮的黃銅羅盤。他並不似風水先生般勘測方位,卻將羅盤平置於掌心,凝眸注視盤麵輕顫的磁針,嘴唇無聲翕動,手指在羅盤邊緣劃出繁複軌跡,似在推演天機。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廣亮低沉的誦經聲與林庚白指節叩擊羅盤的輕響。
倏然,林庚白眼中精光暴射,抬首望向楊炯頭頂虛空,恍若見著凡人難察之物。
半晌,他收起羅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侯爺昏迷不醒,乃因氣韻受損遭竊,致心神失守!此非藥石能醫!”
話落,心中不免喃喃自語:“我說紫微星近日為何蒙霧,原是有人遮掩天機!”
眾人聞之皆驚,尤寶寶睜大雙目:“氣韻受損?道長可否明言?”
林庚白肅然道:“人之精氣神,如天地之氣流轉。侯爺受激之下,心神激蕩,維係神智的‘本元之氣’幾近潰散,又遭歹人竊取,更如屋漏失椽,風雨飄搖。此乃神魂難聚、高熱不退之根本!幸有……”
他再度望向楊炯頭頂,語氣帶了慶幸:“幸有高人暗中護持!貧道推算到,其頭頂三尺虛空,隱有一縷清正浩大的道韻盤旋,如華蓋覆頂,鎖住最後一絲本元,保得性命根基。此道韻沛然深遠,必是上清一脈高人所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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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李澈驚呼出聲。
“不會錯!”林庚白頷首,“此乃上清法脈道韻。有它護持,性命無慮,高熱既退,便無大礙。然若要儘早蘇醒、歸攏心神,需設法溝通此道韻,引動其力,助侯爺神魂歸位、氣韻重聚。”
林庚白目光一轉,落在李澈身上,眼神意味深長:“你是上清正統,且一脈單傳,正合適不過!”
李澈心頭震動,麵露疑惑:“我?可我從未學過通神引魂之術!師父說那都是茅山騙人的把戲,不讓我沾染。”
林庚白翻了個白眼,道:“青雲真人少年時去茅山求道,被茅山首徒以‘五雷請神咒’打得滿地找牙,打不過便說人家騙人,當真不要臉!”
“你胡說八道!”李澈怒目而視,“我師父說他打遍茅山無敵手,你少在此造謠!”
說罷就要拔劍就要相向。
林庚白聳肩嘀咕:“是是是,打不過便拜入清微,專學觀星行雲之術。偏揀極陽烈日去挑戰,人家如何請動天雷?”
“你……”李澈氣得發抖,拔出木劍便要動手。
李漁忙按住妹妹,低聲勸道:“小妹莫惱,你師父乃清微最傑出弟子,本應繼承衣缽,卻轉承上清道統,他們心中有氣也是難免。先顧著救你姐夫要緊。”
李澈狠狠瞪了林庚白一眼,無奈道:“姐,我雖會請神,卻不知如何溝通祖師爺!往常都是我喚他們便來,卻不曾言語。從前還能在夢中相見,如今已許久沒了感應,叫我如何溝通?”
林庚白恨鐵不成鋼,沒好氣道:“動動你的腦子,請神咒換你祖師的名字不就行了!”
“啊?這如何使得!將三清尊號換成祖師爺,師父非打死我不可!”
“趕緊的!”林庚白催促,“你祖師爺早得通神了!”
李澈聞言一愣,看了眼昏迷的楊炯,轉身衝出門外,立在法壇前凝神靜氣。
庭院月華如水,李澈立於臨時法壇前,景鎮鐵劍橫陳案上,古樸劍身映著疏星,隱有幽光流轉。
她深吸一口氣,夜風拂過杏黃道袍,衣袂翻飛,清麗麵容在月色下更添仙姿,恍若謫仙臨世。
李澈纖手拈起三炷降神香點燃,青煙嫋嫋升空。
她並指如劍,清叱出聲:
“太虛浩渺,元炁長存!景鎮鐵劍為憑,上清一脈為證!
上清首徒李澈,恭請上清真人魏祖華存!
今楊炯氣韻有虧,神魂難聚,懇請祖師降恩澤,引清輝滌濁,渡迷津歸真!敕!”
咒音清越,回蕩在寂靜庭院。
然香燃過半,屋內依舊沉寂,楊炯毫無動靜。
李澈黛眉微蹙,指尖淩空虛劃,帶起絲絲銀芒,口中咒言轉為急切:“
天清地寧,萬籟息聲!魏祖在上,聽吾祈請!
魄兮魄兮,勿遊他鄉!魂兮魂兮,速歸本庭!
楊炯之名,刻錄丹心!祖師引路,神返紫庭!引神歸位,敕!”
話音落畢,她轉身緊盯著房門,屏息以待。
香灰寸寸跌落,屋內仍是無聲。
最後一點香頭掙紮著熄滅,唯餘三縷殘煙在夜風裡飄散。
李澈盯著那徹底熄滅的香頭,貝齒輕咬下唇,麵上仙逸之氣儘散,隻剩嬌蠻怒意。
她猛地將殘香往地上一摔,足尖跺得青石板脆響,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法壇上的祖師牌位,脆生生罵道:“魏華存!你這老東西可聽見了?!
平日裡供你香火不斷,如今要用你時,倒裝聾作啞起來?
好!你既不管,我便斷了你的香火!從今日起,這香爐裡半粒香灰也彆想沾!餓死你個……”
“老壞蛋”三字到嘴邊,她硬生生咽下,卻仍氣鼓鼓地頓了頓。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法壇上三根殘香“嗤”地爆起火星,紅芒飛竄,竟在眨眼間燃成雪白香灰,青煙直上九霄。
幾乎與此同時,緊閉的房門內傳來“咳……咳咳……”的輕咳聲,如石子投入深潭,驚破滿院沉寂。
李澈麵上怒意瞬間化作驚喜,明眸亮若星子,嘴角揚起笑意。
她手忙腳亂抓起新香,指尖發顫地插入香爐點燃,對著牌位方向脆生生喊了句“好老頭”,聲音裡儘是劫後餘生的雀躍:“祖師爺萬歲!算你識相!往後香火管夠,管叫你吃到撐!”
言罷,飛速衝回屋內。
夜風拂過,吹亂她鬢邊發絲。
月華之下,那杏黃背影既有出塵仙氣,又透著人間煙火的鮮活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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