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九齡卻輕笑一聲,細細解釋道:“非也。我所言積蓄力量,並非大張旗鼓,而是要從長計議。具體事務,可交由弟妹們操持。更直白些說,你眼下最要緊之事,是與陸萱早日誕下子嗣,也好安了江南王府上下的心,讓他們有所盼頭。
再者,借大婚之機,以黃河與京城為界,將中間地帶空作朝局爭鬥的緩衝。
北邊由三公主掌控西夏故地軍權,南邊則讓陸萱借經濟之力籠絡人心。如此一來,即便那男嬰日後長成,也無權力滋生的根基。
若一切順遂,十年之內,師兄定當輔佐你成就大業。”
楊炯聽罷,心中暗自讚歎,葉九齡此謀不可謂不精妙,表麵上處處以王府利益為先,實則暗中培植壯大親信,不知不覺間就將家底全部掏空。
除此之外,更是將黃河至京城一帶設為黨爭之地,既轉移了各方視線,又緩衝了矛盾。
如今家中事務皆由自己的妻子操持,維持現狀、任其發展,本就不易引人懷疑,待那幼子出生後,恐怕也沒有攬權的空間和機會。
念及此,楊炯不置可否地點頭:“知道了。”
葉九齡見狀哈哈大笑,心道:不過一夜未見,師弟竟愈發有了雄主風範,當真是奇也怪哉。
楊炯望著湖麵發呆,沉吟片刻,忽而問道:“師兄,我紅顏知己眾多,日後子嗣難免爭鬥,你就不憂心這個?”
“這與那未出生的孩子,本質上大不相同。”葉九齡長歎一聲,目光灼灼,“你心懷天下、體恤蒼生,乃當之無愧的人傑。這品質看似尋常,可要真做到,且持之以恒,卻是少之又少,難之又難。
我畢生所求,不過重現長安昔日榮光,讓這天下勝過前梁鼎盛之時。而你,正是我尋得的唯一希望。
至於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前途未卜,變數叢生,不過是蠅營狗苟之徒眼中的‘良機’,於我而言,卻無半分吸引力。”
葉九齡說罷,目光灼灼看向楊炯:“再說你日後的子嗣。
一來,我與諸位弟妹多有接觸,即便那些未曾謀麵的,也詳查過她們的性情才學。皆為當世奇女子,心思通透聰慧,在大業未成之前,斷然不會縱容奪嫡之爭。
二來,你謀劃深遠,基業廣袤,便有了周旋餘地,即便真有變故,亦有挽回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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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來,若由我為這些孩子啟蒙授業,朝夕相處間,自有信心將他們教導成才。”
楊炯聞言頷首,思緒不禁飄向往昔。
在一眾師兄弟中,與他最為親近的便是葉九齡。幼時,其他師兄弟或埋頭苦讀,或飲酒作樂、四處遊逛,唯獨葉九齡不喜外出。
每至閒暇,必帶著楊炯讀書習字。
如今想來,葉九齡出身長安世家,自前梁起便為顯貴,長安城內的繁華景致,於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故而更願在書齋中消磨時光。
因著這份沉穩性子,楊炯最初執筆習字、誦讀經義,皆是葉九齡親手教導。
彼時葉九齡從不疾言厲色,講解典籍深入淺出,娓娓道來。
二人常於書齋談天說地,葉九齡待他情同手足,楊炯亦將他視作親兄長一般。
後來葉九齡外放為官,楊炯的學業便由其他師兄接手。
諸位師兄性情各異:呂祖謙生性跳脫,自己尚不喜讀書,帶著楊炯時,不是偷雞摸狗,便是四處胡鬨,兩人三天兩頭便被抓回來一同受罰。
皮卞則八麵玲瓏,教課時既不苛責也不鼓勵,任由楊炯自由發展;最嚴厲的當屬石介,他性情執拗孤傲,授課時從不輕易誇讚,但凡楊炯有了差錯,必一針見血地指出。
石介雖不打罵,卻常以失望、不屑、輕蔑等眼神相激。偏偏他自己又是個勤學不倦之人,楊炯受了“刺激”,總想爭回顏麵,便也跟著他日夜苦讀。每逢石介授課,二人必相伴讀書至深夜,從未間斷。
這般想來,楊炯的童年雖無血緣兄弟相伴,卻也過得豐富多彩,在眾人督促下,他也博得了些許才名。
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楊炯望著漸漸升高的日頭,一時怔在原地。昔日一同讀書嬉鬨的場景曆曆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惆悵,千言萬語堵在喉頭,竟不知從何說起。
葉九齡見家事已說透,知楊炯心中自有丘壑,當下便轉至科舉之事,道:“你未到之時,我已看過些許考生的答卷,其中出挑的有張肅、胡澹、賀新懷、湯臣、楊叔、梁氏兄弟。隻是這名次如何排定,還需聽聽你的見解。”
楊炯回過神來,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幾人情況,沉思片刻後直言:“若答卷水平相差無幾,我倒建議點賀新懷為狀元。他是李漟麾下之人,詩才在這幾人中當屬第一,隻是為人太過狂傲。
若要堪當大用,還需磨一磨他的性子。這類人最難過的便是‘落差’與‘鬱鬱不得誌’這兩關,唯有耐得住寂寞,方能成大器。
再者,狀元乃眾目睽睽之下的焦點,亦是政敵攻訐的靶子,於他而言,倒是個曆練的機會。”
葉九齡頷首,反問:“你這般安排他做靶子,莫不是心中已有屬意的人選?”
“張肅此人性格剛正又不失機變,在戶部做書吏時,能迅速理清事務頭緒與人際關係,且從無失言之舉。此等人物,所圖必大,又懂得變通,是宰相的好苗子。”楊炯如實道。
“點他為榜眼?”
楊炯搖頭:“探花吧。他至今尚未成家,小魚兒已在長安城中為他物色了不少待嫁閨秀。他出身寒門,日後若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按部就班往上走太過艱難。若點了探花,便有了出身,成婚後再得嶽父幫襯,路會好走許多。”
葉九齡聞言認可,又問:“那榜眼呢?”
楊炯聳肩,笑道:“此事我並無太多意見。若答卷水平相近,師兄便按自己心意定奪即可。你既是主考,日後要用的人,自當由你挑選。”
葉九齡聞言一愣,心中暗歎這師弟心思通透,這般說法原是怕自己多心,當下笑罵道:“你這滑頭鬼,小時候便機敏過人。
記得那年你偷拿恩師的狼毫筆送我,被抓包後竟說是呂祖謙攛掇你偷的,害得我那幾日用著狼毫筆都提心吊膽。我本想站出來擔責,你偏攔著,說什麼‘打都打了,再站出來豈不是白挨打’。
你呀,總是這般處處為旁人著想,卻不知委屈了自己。”
“師兄教訓的是,我記下啦!”楊炯笑著擺手,滿不在乎。
葉九齡見此,無奈拍了拍他肩膀,溫聲道:“你大病初愈,早些回去歇息吧。此處有我盯著,斷不會出什麼差錯。”
“這能行?”楊炯挑眉問道。
“有何不行?你從後門走,誰會留意個監考指揮使?快些回去修養,若有要事,我自會著人通傳。”葉九齡笑著催促。
楊炯點點頭,本就存了偷閒之意,見葉九齡如此說,哪裡還肯多待。
當即向麟嘉衛交代幾句,又繞考場巡視一圈,特意留意了葉九齡提及的幾位考生答卷,心中有數後,方從後門離去。
尚未走出多遠,忽見遠處一道素紗身影款步而來,話音裡帶著幾分戲謔:“喲!聽聞你被自己女人差點氣死?”
楊炯望著眼前滿臉促狹的女子,無奈扶額,轉身便欲避開。
那女子卻輕笑出聲,蓮步輕移,裙擺曳過青石板,直追上來:“怎麼見了我就躲?莫不是做了虧心事?”
笑聲清脆,混著暖風和槐花香,在街道中傳至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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