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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蒲宅。
月色如水,將那泉州蒲寨高聳的院牆、繁密的屋脊鍍上一層清冷幽輝,偶有浮雲掠過,天地間便倏忽暗沉,旋即又複歸澄澈,四下裡蟲鳴唧唧,更襯得這子夜時分萬籟俱寂。
偏是這極靜之中,東北角牆根下,兩個纖細身影緊貼著冰冷的磚石,屏息凝神,活似兩隻受驚的狸貓。
那為首的少女,正是蒲家三小姐蒲徽渚,一身利落的墨綠勁裝,烏發緊束,隻簪一枚不起眼的銀簪,一張小臉在月華下瑩白如玉,此刻卻繃得緊緊的,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滴溜溜亂轉,既緊張又難掩興奮,不時還因腳下石子硌了繡鞋而輕輕跺腳,顯出幾分嬌憨。
她身後半步,緊跟著的是貼身大丫鬟雲岫,同樣利落打扮,年紀略長些,眉目清秀,神色卻沉穩得多,一手虛扶在小姐腰間,一手提著個不大不小的包袱,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周遭動靜,連牆頭簷角幾處護衛慣常藏匿的暗哨位置都了然於心。
“雲岫!”蒲徽渚壓著嗓子,氣息有些不勻,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雀躍,“你瞧那牆頭,可……可沒人吧?我方才運起‘踏月尋芳步’,貼著牆根溜過來,半點聲息也無,定是瞞過那些瞌睡蟲了!”
她說著,臉上便浮起一層得意的小小紅暈,仿佛自己真成了話本裡飛簷走壁的女俠。
雲岫聞言,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心道小姐這“踏月尋芳步”方才險些踢翻牆根下養著睡蓮的瓦缸,若非自己眼疾手快扶住,那“哐啷”一聲早該把闔府護衛都招來了。
可嘴上卻隻溫聲應道:“小姐輕功是極好的,隻是這牆頭高險,又兼濕滑,不如讓奴婢先上去探個究竟?”
蒲徽渚一聽,小嘴一撇,頓覺被小瞧了,那股子不服輸的勁兒立刻湧了上來,急道:“這有何難?爹爹教的‘攀雲梯’我可練得純熟了!你且看我手段!”
言罷,也不待雲岫阻攔,深吸一口氣,雙足在地麵輕輕一點,踩著突起的樹枝,身形便如一片被風托起的柳葉,借著力道幾個騰挪,飄飄然向上縱去,姿態倒也輕盈曼妙,頗有幾分俠女風範。
蒲徽渚剛上牆來,心頭正自得意,暗忖此番逃家一切順遂,真是天助我也。
誰知腳下那曆經風霜雨雪的青苔著實滑溜得緊,她腳尖剛一沾瓦,便覺一股無可抗拒的溜滑之力傳來,登時身形一歪,口中“哎呀”一聲驚呼險些脫口而出,整個人便失了平衡,手舞足蹈地朝牆外栽去。
這一下變故陡生,嚇得她魂飛魄散,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精妙招式全忘到了九霄雲外,隻本能地閉緊了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牆下的雲岫早將小姐那點“純熟”的斤兩看得分明,早有防備。
她低喝一聲“小姐莫慌!”,身形如電般疾射而起,並非直衝牆頭,而是精準預判了蒲徽渚下墜的方位,使了個“移星換鬥”的身法,瞬間搶至下方。
眼見小姐就要摔個結實,雲岫雙臂一展,使出“巧燕銜泥”的功夫,並非硬接,而是雙掌柔勁一托一引,如同承接一片飄落的羽毛,將蒲徽渚下墜的巨力巧妙卸去大半,再順勢攬住她的腰肢,兩人在半空中旋了小半圈,這才借著回旋之力,穩穩地、悄無聲息地落在牆外鬆軟的草地上,連草葉都未驚動幾根。
蒲徽渚驚魂未定,腳踩實了地麵才敢睜開眼,發現自己竟好端端站著,除了心跳如擂鼓,竟連發髻都未曾散亂半分。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繼而看向雲岫,臉上那點驚嚇迅速被一種“果然如此”的得意取代,拍著胸口小聲道:“瞧見沒?我就說沒事!方才那一下……那一下是我故意試試你的反應!嗯,不錯不錯,雲岫,你這‘巧燕銜泥’使得越發好了!”
她煞有介事地點評著,努力維持著主子的威嚴,隻是那微微發顫的尾音和紅透了的耳根子,卻將她的心虛暴露無遺。
雲岫心中暗笑,麵上卻絲毫不顯,隻垂首恭謹道:“小姐神機妙算,奴婢這點微末功夫,全賴小姐平日指點。隻是……”
她抬眼飛快掃了下牆頭,“此地不宜久留,方才動靜雖小,難保不驚動耳聰目明之人。”
蒲徽渚一聽,立刻想起正事,那點小尷尬瞬間拋到九霄雲外,忙不迭點頭:“對對對,快走快走!莫要功虧一簣!”
說著便欲拔腿開溜。
“小姐且慢!”雲岫眼疾手快拉住她,“牆雖翻出,包袱還在裡頭呢!”
原來方才情急之下,雲岫為了接住小姐,那裝著細軟銀錢和幾件緊要替換衣裳的包袱,被她順勢拋回了牆內草叢裡。
蒲徽渚“哎呀”一聲,懊惱地跺了跺腳:“這可如何是好?沒了盤纏,我們難道去喝西北風麼?”
她小臉皺成一團,滿是愁容。
雲岫卻鎮定道:“姑娘在此稍候,莫要出聲,奴婢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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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煙般貼著牆根遊走,尋到包袱落點附近。
隻見她並不直接翻牆,而是深吸一口氣,足尖在牆磚縫隙處連點數下,使出壁虎遊牆的功夫,整個人緊貼牆麵,竟似全無重量般悄無聲息地向上“滑”去,動作迅捷而隱蔽,比方才蒲徽渚那花架子般的“攀雲梯”不知高明了多少。
須臾便至牆頭,她屏息凝神,伏在陰影裡觀察片刻,確認安全,才如靈貓般探手一撈,精準地將草叢裡的包袱勾起,隨即又如落葉般輕盈飄落牆外,整個過程兔起鶻落,乾淨利落,未驚起一絲塵埃。
包袱失而複得,蒲徽渚喜笑顏開,拉著雲岫的手連連誇讚:“好雲岫,真有你的!回頭……回頭我定請你吃大餐!”
雲岫將包袱重新係好,低聲道:“小姐的賞奴婢心領了,眼下還是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要緊。咱們需得儘快離開主街,出了城門,上了官道,咱們便算真個兒‘海闊憑魚躍’了。”
蒲徽渚一聽“海闊憑魚躍”,眼中頓時放出光來,仿佛已看見外麵世界的精彩紛呈,方才那點驚險早忘得一乾二淨,雀躍道:“正是正是!走!”
說著便拉著雲岫就要往巷子尾奔去。
豈料剛邁出一步,忽覺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低頭一看,卻是一截凸起的樹根。
她“啊喲”一聲,重心頓失,整個人向前撲倒。幸得雲岫一直留意著她,再次出手如電,一把拽住她的後衣領,才沒讓她摔個五體投地。
饒是如此,蒲徽渚也已是狼狽不堪,發間那枚唯一的銀簪“叮”的一聲被甩落在地。
“我的簪子!”蒲徽渚心疼地低呼,這可是她娘親留下的舊物。
她顧不得許多,俯身就要去撿。
雲岫卻比她更快一步,彎腰拾起,迅速插回她略顯淩亂的發髻中,低促道:“姑娘,簪子事小,若驚動了巡夜的家丁,咱們可就真走不脫了!你看那邊!”
她朝寨門方向一指。
蒲徽渚順著望去,隻見遠處似有幾點燈籠火把的光影晃動,隱隱還有說話聲傳來,顯然是巡夜隊伍換班或是發現了什麼異常開始加強巡視。
這一嚇非同小可,蒲徽渚那點玩鬨之心瞬間飛到九霄雲外,小臉煞白,緊緊抓住雲岫的手臂,聲音都帶了哭腔:“雲……雲岫,他們……他們是不是發現我們了?我不想嫁給什麼王爺!快跑快跑!”
當下也顧不上什麼小姐儀態、武功身法了,隻憑著本能,拉著雲岫深一腳淺一腳地就往巷子深處跑,活像兩隻受驚後慌不擇路的小鹿。
沒走多遠,一紅衣婦人自巷子尾走出,手持火把,麵色陰冷如霜。
蒲徽渚見到此人,嚇得一蹦老高,拉著雲岫掉頭就跑。
“跑!我看你能跑去哪裡!我已經讓你姐夫將泉州城門都關了,沒有他的手令,我看你怎麼出城。”紅衣女子冷喝出聲。
蒲徽渚被那紅衣婦人一聲冷喝,直驚得三魂渺渺七魄悠悠,拉著雲岫便要向巷子尾處沒命也似的鑽去,腳下踉踉蹌蹌,哪裡還有半分方才牆頭“俠女”的瀟灑?
那“踏月尋芳步”、“攀雲梯”的微末本事,早被大姐蒲徽嵐這尊煞神驚得丟到了腦後。
雲岫被她拽著,一麵極力穩住二人身形,一麵焦急低喚:“小姐!小姐莫慌!小心腳下!”
“你還跑!”蒲徽嵐的聲音如淬了冰的針,冷聲怒喝,“蒲徽渚!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長姐,還有這個家!”
那“家”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蒲徽渚心頭。
她猛地刹住腳步,仿佛全身力氣被瞬間抽空,小臉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慢慢轉過身來。
月光露出雲層,斑駁地灑在蒲徽嵐身上。
隻見她身著石榴紅緙金絲深衣,下係玄色百褶裙,鬢發梳得一絲不苟,插著赤金點翠鳳頭步搖,火光映照下,麵容端肅,眉峰緊蹙,那雙鳳眸裡,盛滿了失望、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
蒲徽渚身後,幾個健壯仆婦手持燈籠火把,垂首侍立,將這片小天地照得通明,也堵死了所有去路。
蒲徽渚心下一沉,下意識地往雲岫身後縮了縮,眼珠兒慌亂地轉了轉,強自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聲音發顫,帶著十二分的討好與心虛:“阿……阿姐?您……您怎麼在這兒?這大半夜的,我同雲岫睡不著,出來……出來賞月!對,賞月!您瞧今晚月色多好!”
她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抬頭望了望天,隻是那眼神閃爍不定,比受驚的小鹿還要驚慌。
“賞月?”蒲徽嵐冷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巷子裡顯得格外刺耳,“好一個賞月!賞月賞到要翻過三丈高的院牆?賞月賞到要帶上包袱細軟?賞月賞得慌慌張張,連娘留下的簪子都險些摔了?”
蒲徽渚嵐目光如電,掃過蒲徽渚淩亂的發髻和雲岫臂彎裡那個顯眼的包袱,最後定格在妹妹那張強作鎮定的臉上,語氣陡然轉厲:“蒲徽渚!你當我是三歲孩童,還是當這滿府的護衛都是瞎子聾子?收起你這套裝傻充愣的把戲!我蒲家怎養出你這等不知輕重、不顧大局的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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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混賬”,如同鞭子抽在蒲徽渚心上。
她臉上那點強裝的笑容瞬間垮塌,委屈、不甘、還有長久積壓的恐懼猛地湧了上來。
蒲徽渚猛地從雲岫身後站出來,小胸脯起伏著,聲音也拔高了,帶著哭腔:“我不知輕重?我不顧大局?阿姐!你心裡隻有大局!隻有父親的官位!隻有蒲家的富貴!你可曾問過我一句願不願意?
那魏王李澤是什麼人?我連麵都未曾見過!憑什麼就要我去給他做小?憑什麼就要把我送去那長安城當個金絲雀兒,當你們攀附權貴的墊腳石?我不是物件!我是個人啊,阿姐!”
這般說著,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順著她瑩白的麵頰滾滾而落。
“你放肆!”蒲徽嵐鳳眉倒豎,厲聲嗬斥,手中火把的光焰都因她的怒氣而搖曳不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然!何況這是關乎我蒲家滿門榮辱興衰的大事!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可以任性妄為、不知世事艱難的小丫頭嗎?你可知父親這泉州市舶使的位置坐得有多難?”
蒲徽嵐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力,字字敲打在蒲徽渚心上。
“難?我們家富甲泉州,還有什麼難的?”蒲徽渚抽噎著反駁,帶著孩子氣的執拗。
“富甲泉州?”蒲徽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正是這‘富甲泉州’四個字,才招來無數的豺狼虎豹!你以為這市舶使的肥缺,為何偏偏落在一個並非福建路提舉常平使的父親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