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染,楊炯與潘簡若默然並肩,沿著長安城漸次熱鬨的街巷,向著枸橘巷深處的偌大莊園行去。
白日裡安喜園的血腥與童謠的激蕩,如同兩塊沉甸甸的烙鐵,交替炙烤著楊炯的心。他步履沉凝,眉峰緊鎖,那慣常飛揚的銳氣被一層陰鬱的暗影籠罩,連帶著周遭初起的夜色也顯得分外粘稠。
潘簡若落後半步,目光流連於他繃緊的側臉輪廓,那線條在昏暗中愈發顯得棱角分明,卻也透著一股難以化開的沉重。
她知曉楊炯心中鬱結,非是貪墨本身,而是那份對忠魂遺屬的愧疚,對麾下被玷汙的痛心,更夾雜著即將遠赴倭國、不知歸期的離彆之緒。
潘簡若心中微歎,怎能忍心看著自己夫君愁苦?她悄然加快了腳步,與楊炯並肩,並未言語,隻是伸出微涼卻有力的手,輕輕覆在他緊攥的拳頭上。
楊炯身軀微震,那緊握的拳頭下意識地鬆開了些,反手將她微涼的手掌握入掌心,力道卻依舊帶著一絲壓抑的僵硬。
他側首看向潘簡若,夜色裡,她那雙平日裡顧盼神飛的眸子,此刻沉靜如深潭,其中卻星光璀璨,同兩人初見之時一般無二。
“還在想那些糟心事?”潘簡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暮靄,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穿透力,不似尋常女子的溫軟,倒有幾分師傅的嚴厲。
“軍務司的蠹蟲已除,家法已行,有鄭秋清理門戶,斷不會再出差池。該殺的殺,該補的補,雷霆手段已施,剩下的,是水磨工夫,急不得。”
潘簡若頓了頓,指尖在他掌心微微用力,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要將他從自縛的泥沼中拽出:“身為三軍統帥,統禦之道,在於賞罰分明,更在於拿得起,放得下。若事事皆如此刻般壓在心頭,倭國萬裡波濤,你待如何自處?如何帶兵?”
這話語,前半是寬慰,後半卻是點撥,隱隱透著她作為“師傅”的那份洞察與威嚴。
楊炯聽在耳中,心頭那沉甸甸的塊壘,竟被她這帶著幾分“教訓”意味的言語撬動了一絲縫隙。
是啊,戰場瞬息萬變,若被後方瑣事絆住心神,如何揮斥方遒?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晚春花香的微涼空氣,胸中濁氣似乎散去少許,攥著她的手也真正放鬆下來。
“師傅教訓得是。”楊炯低聲道,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活氣,甚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徒兒心浮氣躁,道心不穩,還需師傅時時棒喝。”
潘簡若唇角微揚,星光初現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手指卻在他掌心輕輕一掐:“油嘴滑舌!那時教你拳法,若也這般心猿意馬,早被我一拳打得滿地找牙了。”
她嘴上不饒人,身子卻更貼近了他幾分,晚風吹拂她鬢邊幾縷碎發,拂過楊炯的頸側,帶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蘭芷幽香。
兩人便這般牽著手,身影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交融,一路無言,卻又勝過千言萬語。
沉重的步履漸漸輕快,那無形的陰霾被彼此的氣息與體溫悄然驅散。
及至枸橘巷深處,棲雲居那氣派而不失雅致的朱漆大門已在望,門楣上“棲雲”二字在簷角風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寧靜悠遠。
入了園子,更是彆有洞天。雖夜色已濃,但園中路徑兩旁石燈次第點亮,勾勒出假山嶙峋、池水瀲灩的輪廓。遠處樓閣亭台的飛簷鬥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濕潤的清新與夜來香的馥鬱。
偌大的莊園此刻仿佛隻屬於他們二人,靜謐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穿過一道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乃是一處臨水的軒館,名曰“枕流榭”。
三麵軒窗大開,窗外一池春水映著天上疏星淡月,波光粼粼。榭內陳設簡潔雅致,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臨窗而設,案上未設筆墨,隻隨意擱著幾卷書冊並一隻素白瓷瓶,斜插著幾支含苞待放的晚香玉,幽香暗送。
楊炯行至窗邊,憑欄遠眺池中星月倒影,白日裡的激憤與沉鬱終於徹底沉澱下去,心胸為之一闊。
他轉過身,背倚著冰涼的雕花窗欞,看向隨他進來的潘簡若。
燈光下,潘簡若卸去了白日裡那份端凝的威儀,一身天水碧的素錦長裙,襯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卸去了釵環,青絲鬆鬆挽起,幾縷垂落頸間,平添幾分慵懶與嫵媚。那雙星眸在燈下流轉,少了疆場點兵的銳利,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情致,正盈盈地望著他,眼波深處似有暗流湧動。
“傻樣兒!”潘簡若被他灼灼目光瞧得耳根微熱,卻強作鎮定,蓮步輕移,走到書案旁,隨手拿起一卷書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與試探,“明日便要開拔,長夜漫漫,你打算就在這窗邊,看一宿的星星月亮?不想來點彆的消遣?”
這話語已是極大膽的暗示。
楊炯心頭一熱,唇邊笑意更深,他離開窗邊,緩步踱至她身前。兩人距離咫尺,能清楚聞到她身上那股混合了蘭芷幽香與淡淡汗意的獨特氣息,撩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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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的消遣?”楊炯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在她微紅的耳垂和優美的頸線上流連,“徒兒愚鈍,還請師傅……指點迷津。”他刻意加重了“師傅”二字,帶著狎昵的促狹。
潘簡若被他這聲“師傅”叫得心頭一顫,又羞又惱,那點女兒家的羞怯瞬間被骨子裡的大膽壓了下去。
她猛地抬起眼簾,星光璀璨的眸子直視著他,帶著一絲挑釁,也帶著豁出去的嬌蠻:“指點迷津?好啊!為師今日便教你一套新拳法!專破你這不尊師重道的孽徒!”
話音未落,她手中書卷已帶著風聲朝他麵門擲去,身形卻如穿花蝴蝶般靈巧一轉,纖纖玉手閃電般探出,五指成爪,竟是擒拿鎖喉的招式,直取他咽喉要害。
這一下變起倉促,又快又狠,儘顯她沙場宿將的功底。
楊炯雖早有防備,也被她這說打就打的潑辣勁兒驚了一下,頭一偏躲過書卷,右手如封似閉,格開她擒來的玉腕。
兩人就在這臨水的枕流榭內,以紫檀木書案為中心,拳來腳往地拆解起來。
潘簡若身法靈動,招式刁鑽,將女子柔韌與武人剛猛結合得天衣無縫,時而如靈蛇吐信,時而如鷹隼搏兔,打得楊炯鬱悶不已。
楊炯無奈,隻能大開大闔,見招拆招,偏又存了三分相讓之心,更兼存心逗弄,隻守不攻。
一時間,榭內衣袂翻飛,拳風掌影,夾雜著女子壓抑的嬌叱與男子低沉的輕笑。
案上瓷瓶中的晚香玉被勁風拂動,幽香愈發濃鬱。
“孽徒看招!”潘簡若久攻不下,心頭火起,更兼被他那帶著笑意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亂,嬌叱一聲,足尖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麵一點,身形陡然拔高,竟如乳燕投林般淩空撲來,雙掌帶著勁風,直拍楊炯雙肩。
這一下看似凶猛,實則中門大開,已是情急之下的虛招。
楊炯眼中笑意更濃,不閃不避,待她撲至近前,猿臂輕舒,一把便攬住了她那不盈一握的纖腰,順勢一帶。
潘簡若驚呼一聲,整個人已落入他寬闊堅實的懷抱之中,那股熟悉的男子體味瞬間將她包裹。
“師傅好俊的身手,”楊炯低頭,灼熱的呼吸噴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濃的笑意,“隻是這投懷送抱的拳法,徒兒可有些消受不起啊。”
這般說著,一隻大手穩穩托住她的後腰,另一隻手卻已不安分地順著她柔韌的脊線緩緩下滑。
潘簡若被他緊緊箍在懷裡,動彈不得,方才打鬥的氣息未平,此刻更被他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息和那作怪的大手撩撥得渾身發軟,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