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其僅有的幾次出手痕跡,所練當屬陰柔詭譎一路的內家功夫,然其行氣法門與顯露的手上功夫,卻格格不入,絕非同源。
十公主殿下曾暗中觀察其殘留氣機,斷其功力勉強可躋身一等高手之列,然這內息與招式之割裂,顯是刻意為之,隻為掩蓋其真實師承來曆。”
楊炯嘴角牽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哼道:“一個鄉野村姑,即便僥幸習得些武藝,何來潑天的膽子抗稅、衝擊府衙、甚至行刺本侯?
此乃誅九族的大罪,若無人指使,她一個女子哪裡有這膽子?
青州門前,她看似莽撞衝動,實則審時度勢,能屈能伸。那瞬間伏低做小、隱忍求存的功夫,絕非山野匹夫能有。”
這般說著,楊炯指尖停住,點在案上,“青州那邊,可還探得什麼?”
浪淘沙立刻接道:“回少爺,兄弟們在青州四鄉暗訪,確有蹊蹺。楊妙妙回楊家村後,便以‘義勇互助’之名組織村民,與鄰近村落爭奪河道水源,手段頗為強硬,卻從未與官府有過直接衝突。
尤為關鍵者,在少爺大軍抵達青州之前,楊家村其實已向府衙繳納過一次春稅,隻是數目有所短缺。彼時府衙允其寬限數日籌措。
而少爺行程,早已行文知會沿途州府。她選在少爺親臨、大軍停駐之時,率眾以‘補稅’之名行‘抗稅’之實,鼓噪生事,分明是刻意選在此時,這怕是衝著少爺來的!”
楊炯眼眸驟然一縮,銳利如電,方才因書信而起的些許暖意蕩然無存,隻餘一片冰寒:“果然如此!她不僅知道我要來,更算準了時機!明知我會領兵而至,刀鋒之下,她仍敢如此行事!不為財,不為利,不畏死!所圖為何?所求者何?”
艙內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嘩嘩聲,以及那越來越快的叩擊聲,敲在人心上。
良久,那叩擊聲戛然而止。
楊炯霍然抬頭,麵沉如水,眸中寒光凜冽:“帶她來!我親自問!”
“是!”浪淘沙眉眼中厲色閃過,躬身退出。
不過一盞茶功夫,沉重的腳步聲伴著鐵鏈拖地的刺耳聲響由遠及近。
艙門再次開啟,浪淘沙當先而入,隨即側身讓開。兩名身著摘星處黑色勁裝的女子,架著楊妙妙拖了進來,往艙中空地上一摜,便垂手退至門邊,如同兩尊沒有生命的鐵像。
浪淘沙則悄無聲息地立於楊炯座椅側後陰影之中,目光如鷹隼般牢牢鎖住地上之人,朝楊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楊炯目光落在楊妙妙身上,見她皮膚不見明顯傷痕,甚至那身粗布衣裳也算乾淨,但整個人卻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軟軟地癱跪在地。
原本健康的小麥膚色此刻泛著一種病態的灰白,豐腴的身段似乎也枯槁了幾分,幾縷汗濕的頭發黏在額角頰邊,狼狽之態儘顯。
曾經在青州府門前燃燒著憤怒與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空洞和麻木,然而在這片空洞麻木的最深處,卻又有兩簇被強行壓抑著的刻骨恨意,死死地釘在楊炯身上。
楊炯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支在案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凍結骨髓的寒意:“楊妙妙,戲,該唱夠了。本侯耐性有限。說出你背後之人,道明你真實所圖,尚可留你一條全屍。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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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裡沒有半分溫度,“摘星處的手段,你嘗過的不過是些開胃小菜。真正的煉獄,本侯還未讓你見識。”
楊妙妙緩緩抬起頭,脖頸似乎僵硬無比。
她咧開乾裂的嘴唇,露出一抹慘淡而充滿譏誚的冷笑,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說過很多遍了。是我自己要殺你,楊炯!你背信棄義,道貌岸然!明明許諾合賬後,退還錢糧。卻暗中遣廂兵要將楊家村趕儘殺絕!你也少在這亂發淫威,要殺便殺!何必多費唇舌!”
楊妙妙氣息斷續,話語卻異常清晰執拗。
“哼!”楊炯一聲冷哼,如冰錐墜地。
他倏然起身,袍袖帶起一股冷風。
楊炯背起手,繞著癱軟在地的楊妙妙緩緩踱步,步履沉穩,目光卻如最精準的刻刀,在她身上每一寸掃過,仿佛要剝開皮肉,直視靈魂。
“與本侯裝瘋賣傻?”他語速不急不緩,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本侯仇家遍天下,可煞費苦心,用你這等姿色,行這等拙劣的美人計,再搭上整個楊家村做餌的,倒也算彆出心裁。”
楊炯腳步忽地一頓,恰好停在楊妙妙正前方,距離極近,陰影籠罩著她全身。
就在楊妙妙眼睫下意識地微微一顫的刹那,楊炯毫無征兆地探出右手,並非擊打,而是五指箕張,一把抓起案頭的青瓷瓶,手腕猛地一抖一潑。
“嘩啦——!”
冰涼刺骨的水,在正午的陽光下劃過一道短暫晶瑩的弧線,如同一盆寒泉,結結實實地全數潑在了楊妙妙臉上、頭上、頸中。
“呃啊——!”楊妙妙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刺激得渾身劇震,發出一聲短促壓抑的痛呼。
身體本能地劇烈一彈,若非被鎖鏈和藥力禁錮,幾乎要激得她跳起來。
楊妙妙猛地甩頭,水珠四濺,沾濕的頭發狼狽地貼在臉上,眼睛被水刺得緊緊閉上,牙關咯咯作響,那空洞麻木的神情瞬間被這生理性的刺激撕裂,顯出一種狼狽和驚怒。
然而,就在這閉眼、甩頭、身體劇震的混亂電光火石之間,楊炯那雙鷹隼般的眸子,精準地捕捉到了楊妙妙臉上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被常人察覺的微末變化。
就在楊妙妙被冰水潑麵的一瞬,她雙眼驟閉的前一刻,那極致的驚怒與生理反應之下,瞳孔竟非受驚而放大,反倒是極細微、極反常地驟然一縮,恰似毒蛇襲擊時豎起的瞳仁,滿是警覺。
身體亦本能地要直起,若非藥物鎖了全身氣力,怕不是已對他這佯裝下殺手的舉動生出反殺之勢。
說來楊炯彆的本事沒有,偏生妻子眾多,且個個身懷絕技,是以見聞也格外廣博。
早在楊妙妙來之前,他便隱隱猜到她是朝廷死士,經此一番試探,因其神思本就因折磨而恍惚,這等本能的反殺動作,分明是內衛刻在骨髓裡、經千錘百煉而成的防禦性生理反射。但凡麵對突發致命威脅,便會不受控地生出這般反應。
這種死士楊炯聽李瀠說過,內衛中隻有梅蘭竹菊四個一有這種能力,這就是頂尖的內衛死士,在經受最嚴酷的反刑訊訓練後,也難以徹底磨滅的本能印記。
楊炯潑水的手緩緩收回,負於身後。他不再踱步,隻是靜靜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劇烈喘息、狼狽不堪的女人。
方才還彌漫在艙內的淩厲殺意和咄咄逼問,竟如潮水般無聲地退去了,隻剩下一種洞悉一切後的、冰冷而沉重的了然。
楊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深得如同此刻船下的萬丈海淵。方才那瞬間捕捉到的瞳孔異變,如同最後一塊嚴絲合縫的拚圖,“哢噠”一聲,嵌入了他心中那幅早已勾勒出輪廓的迷局。
所有看似混亂的線索,刻意選定的時機,不合常理的膽量,精妙偽裝卻割裂的武功,那深入骨髓的反刑訊本能,都在此刻貫通。
楊妙妙急促的喘息漸漸平複,她睜開被水刺得通紅的眼,裡麵依舊是那壓抑不住的恨意和強裝的倔強,迎著楊炯的目光,咬牙冷笑:“楊炯!你還有什麼下作手段,儘管使出來!”
楊炯卻不再看她,仿佛她已是一具無關緊要的死物。
他漠然移開視線,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冷酷:“帶下去吧!好生看管,彆讓她死了。”
浪淘沙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會意,朝門邊兩名黑衣女子一揮手。兩人如鬼魅般上前,毫不憐惜地將渾身癱軟的楊妙妙架起,迅速拖離了這間充滿壓力的船艙。
沉重的艙門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聲響。
楊炯垂手而立,艙內複歸平靜。方才審訊時的冷厲與洞悉,此刻儘數沉澱下來,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踱至那扇寬大的雕花舷窗前,“吱呀”一聲,用力將其推開。
時維正午,海天浩渺之色奔湧而入,赤日金光傾灑碧海,碎作萬千金鱗躍動。
船隊犁波斬浪,白色航跡延至天際,長風鼓蕩袍袖鬢發,獵獵作響。
楊炯憑舷遠眺,手撫冷欞。
然滄海壯闊、天風自由,未得消解眉宇沉鬱。
楊炯身影立於舷窗之間,海天為框,挺拔孤峭:“素心、蘭陵,我們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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