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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清冷的輝光灑下,將山巒勾勒出猙獰的輪廓。追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梁,前方山坳中,一座破敗的建築在月色下顯露出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座廢棄的野廟,斷壁殘垣,早已看不出昔日香火模樣。院牆大半坍塌,野草蔓生,高可及腰。
正殿的屋頂塌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殘存的幾堵牆壁被煙火熏得漆黑,布滿蛛網。殿內那尊泥塑的佛像早已金漆剝落,手臂殘缺,半邊臉孔塌陷,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猙獰。
夜風吹過破窗欞,發出嗚咽般的怪響,更添幾分陰森。
謝令君在破廟殘破的山門外十餘丈處便悄然停下。她沒有立刻闖入,而是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伏低身形,借著半人高的蒿草和殘垣的掩護,無聲無息地潛行靠近。
她屏住呼吸,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銳利的目光穿透破敗的門洞,投向廟內那點搖曳不定的微弱火光。
火堆旁的情形,讓她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火堆旁圍著四人。
一對男女衣衫襤褸,破爛的麻布幾乎遮不住枯瘦的身軀,麵黃肌瘦,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兩具行屍走肉。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同樣瘦骨嶙峋,頭發枯黃打結,依偎在那女子身邊,一雙大眼在火光映照下,卻空洞得沒有半分孩童應有的生氣,隻剩下深不見底的麻木和一種近乎死寂的漠然。
而站在他們對麵的,是一個同樣穿著破爛肮臟、打著赤腳、腰間隨意插著一柄破舊武士刀的浪人。
這浪人臉上橫亙著刀疤,眼神凶戾,正用倭語對著那枯瘦男子急促地說著什麼,一隻手在空中不斷比劃著手指,時而豎起三根,時而豎起五根,像是在激烈地討價還價。
那枯瘦男子臉上交織著恐懼、諂媚和一種令人心寒的貪婪,他看看浪人,又看看身邊瑟瑟發抖、眼神死寂的妻子,喉頭不斷滾動,似乎在艱難地下著某種決定。
終於,他似乎被浪人最後比出的五個手指和一個凶狠的眼神懾服,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對著浪人連連鞠躬哈腰,然後猛地轉身,一把將身後那麻木的女子狠狠向前一推,推向浪人。
口中還用嘶啞的倭語說著什麼,大意是“歸你了!錢!饅頭!”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推出,踉蹌幾步,幾乎摔倒。她一直空洞麻木的眼神,在身體失去平衡、視線掃過浪人腰間褡裟裡露出的幾個乾硬黑黃飯團時,驟然爆發出一種野獸般的瘋狂綠光。
那不是反抗,而是對食物的、最原始最貪婪的占有欲。
“啊——!”女子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嚎叫,如同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竟不是撲向推她的丈夫,也不是撲向買她的浪人,而是猛地撲向浪人腰間那個裝著飯團的褡裟。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抓住褡裟一角,瘋狂地撕扯著,試圖搶奪裡麵的食物。
一邊搶,一邊不顧一切地將搶到的、沾著泥灰的飯團碎屑拚命往自己嘴裡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被噎住的、卻依舊瘋狂吞咽的可怕聲音。
那浪人顯然沒料到這“貨物”竟敢反抗搶奪食物,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
“八嘎!”他怒吼一聲,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在女子臉上,力道之大,將她整個人扇倒在地。
“賤人!找死!”那枯瘦男子見狀,仿佛自己到手的錢和食物要被破壞,臉上諂媚瞬間化作猙獰的暴怒。
他幾步衝上前,對著倒在地上的妻子就是一頓凶狠的拳打腳踢,肮臟的赤腳狠狠踹向她的肚子、胸口、頭顱,一邊打一邊用最汙穢的倭語咒罵著:“廢物!賠錢貨!還不老實!”
那女子被打得蜷縮成一團,口鼻溢血,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她的眼神依舊死死盯著散落在地上的飯團碎屑,如同瀕死的魚看到了水。
在丈夫踢打的間隙,她竟然還在掙紮著伸出顫抖的手,拚命地去抓、去摳地上沾滿泥土甚至自己鮮血的飯粒,然後不顧一切地塞進嘴裡,吞咽的動作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械般的執著。
浪人皺著眉看著這一幕,似乎覺得這“貨物”已經被打壞了,失去了“價值”。他罵罵咧咧地走上前,一腳踹開還在瘋狂踢打妻子的枯瘦男子,粗暴地揪住女子的頭發,迫使她抬起頭,似乎想看看她是否還有氣。
就在他揪起女子頭發的瞬間,異變陡生。那一直瘋狂吞咽飯粒的女子,身體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她的臉色由慘白迅速轉為駭人的紫紅,雙眼如同金魚般恐怖地向外凸出,雙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嚨,指甲深深摳進皮肉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喉嚨裡發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怪響,嘴巴大張著,舌頭伸得老長,臉上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窒息感。僅僅掙紮了不到十息,她身體猛地一挺,隨即軟軟地癱倒在地,凸出的眼睛死死瞪著汙穢的屋頂,再無聲息,竟是被那些乾硬粗糙的飯團碎屑活活噎死。
浪人看著地上迅速冰冷的屍體,晦氣地啐了一口,臉上滿是嫌惡。他猛地轉身,一把揪住那枯瘦男子的衣領,劈頭蓋臉就是幾個凶狠的耳光!“啪!啪!啪!”聲音清脆刺耳。
“廢物!弄壞了我的貨!賠錢!把錢和饅頭還來!”他怒吼著,作勢就要去搶男子手中緊攥著的幾個銅板和半個黑硬的饅頭。
那枯瘦男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眼看錢和食物要被奪走,他臉上瞬間又被極致的恐懼和諂媚占據。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浪人磕頭如搗蒜,口中哀哀求饒。磕了幾下,他眼珠急轉,仿佛想起了什麼,猛地連滾帶爬地撲向牆角那個一直靜靜坐著、目睹母親被父親毆打、被噎死卻始終麵無表情、眼神空洞麻木的小女孩。
他一把將那瘦小的女孩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獻寶似的將她推向浪人,用諂媚到極點的聲音嘶喊著:“武士大人息怒!這個……這個賠給您!她還小,乾淨!”
浪人嫌棄地看了一眼那瘦骨嶙峋、眼神死寂的小女孩,又看看地上噎死的女人,似乎覺得這筆“買賣”虧大了。
他罵罵咧咧地鬆開揪著男子的手,一腳將其踹翻在地,然後不耐煩地開始解開自己破舊的褲腰帶,臉上露出赤裸裸的淫邪之意。
顯然,他同意了用這小女孩來“抵債”的提議。
這一切,如同地獄畫卷般在謝令君眼前上演。
從女子為食瘋狂被毆致死,到丈夫獻女求饒,再到浪人解帶欲行禽獸之舉,人性的卑劣、殘忍、麻木、扭曲,在這破廟的火光下暴露得淋漓儘致。
謝令君隻覺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頂門,隨即又被滔天的怒火燒成焚儘一切的烈焰,她胸中俠義之氣如同火山噴發,再也無法抑製。
“畜生!拿命來!”
一聲飽含無儘悲憤與殺意的清叱,如同九天驚雷,驟然在破廟中炸響。
聲到,人到,劍到!
謝令君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青色閃電,瞬間已從破門外射入。劍光如驚鴻乍現,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極限。
那浪人剛解開褲帶,淫邪的笑容還凝固在臉上,隻覺脖頸一涼,視野便天旋地轉起來。
最後看到的,是自己那具無頭的軀體頹然倒下,鮮血從斷頸處狂噴而出。
劍光毫不停留,謝令君看也不看那浪人的屍體,冰冷的目光如同萬載寒冰,瞬間鎖定了地上那個剛剛爬起、滿臉驚駭欲絕的枯瘦男子。
她心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對這禽獸不如行徑的滔天殺意,長劍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審判之矛,毫不留情地直刺而出。
“噗嗤!”一聲悶響。
長劍精準無比地貫穿了那男子的胸膛,將他整個人釘在了身後冰冷的、布滿煙灰的牆壁上。
男子凸出的眼睛死死盯著謝令君,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不解,喉頭咯咯作響,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廟內瞬間死寂,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謝令君拔出長劍,任由那男子的屍體滑落在地。她胸中怒火稍平,目光轉向牆角那個蜷縮成一團、如同受驚小獸般的小女孩。
小女孩依舊抱著膝蓋,低著頭,長長的枯黃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身體在微微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寒冷。
看著這瘦小的身影,想到她剛剛失去母親,又被禽獸父親當作貨物獻出,謝令君冰冷堅硬的心湖,終究還是泛起了一絲屬於俠者的悲憫漣漪。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殺意,走到浪人屍體旁,俯身摸索,很快從他褡裟裡找到剩下的三個還算完整的粗糙飯團,又搜出十幾枚磨損嚴重的銅錢。
謝令君走到小女孩麵前,蹲下身,將飯團和銅錢輕輕放在她手中。
“吃吧。”謝令君的聲音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用大華語說道,明知對方可能聽不懂,但那份心意已到,“這世界雖然不好,但你總要好好活著,有尊嚴的活著。”
這般說著,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小女孩枯黃打結的頭發,試圖給她一點微弱的溫暖和希望。
緊接著,謝令君拉起小女孩冰涼的小手,試圖帶她離開這個人間地獄般的破廟。
就在謝令君的手即將觸碰到小女孩那冰涼小手的一刹那,異變毫無征兆地降臨。
一直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顯得無比弱小無助的小女孩,那隻一直藏在破爛袖子裡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般猛地揚起。
一大把灰白色的、刺鼻嗆人的粉末,帶著一股石灰特有的腥氣,毫無保留地、狠狠地撒向了謝令君近在咫尺的麵門,目標直指謝令君的雙眼。
距離太近,動作太突然。心思全在憐憫與救助上的謝令君,完全沒有料到,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啊!”謝令君隻覺雙眼一陣難以形容的、如同被烙鐵灼燒般的劇痛瞬間襲來。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灼熱的白茫茫和鑽心的刺痛所吞噬,一片灰蒙,再不能視物。
“我的眼睛!”謝令君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痛呼,踉蹌著連連後退數步,直到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滿灰塵的破門框上,才勉強穩住身形。
她緊閉雙眼,淚水混合著石灰粉瞬間湧出,火辣辣地疼。謝令君下意識地用手去揉,卻隻讓痛楚更加劇烈。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難以置信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哈哈哈!好丫頭!乾得漂亮!”一個熟悉而怨毒的聲音,帶著狂喜和殘忍,驟然從破廟那尊殘破的佛像後麵響起。
隻見那本該失血過多而亡的一山一季,此刻竟如同鬼魅般從佛像底座後的陰影裡鑽了出來。他臉色慘白如紙,斷臂處用撕下的破爛袈裟草草包裹著,滲出的鮮血早已凝固發黑。
他僅存的左手,此刻卻緊緊攥著幾顆金燦燦的豆子,一邊狂笑,一邊將三顆金豆子故意高高拋起,又接住,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在這死寂的破廟裡顯得格外刺耳。
“老子是真不明白!”一山一季一步步走近,獨眼中閃爍著怨毒、得意和一種看透世情的冰冷嘲諷,死死盯著靠著門框、雙眼緊閉、痛苦不堪的謝令君。“你我無冤無仇,為何非要殺我呢?大家出來行走,不都是為了求財活命嗎?你怎麼就跟錢過不去呢?”
一山一季停下腳步,瞥了一眼那個撒完石灰後,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向掉落在地上的金豆子,然後緊緊攥在手裡,臉上露出一種與年齡絕不相稱的、混合著貪婪、瘋狂和冷漠笑容的小女孩。
“你看!就連這六歲的小娃兒都懂!”一山一季的聲音充滿了惡意的譏誚,“金子!金豆子!這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能換吃的!能換命!什麼俠義?什麼憐憫?狗屁不如!你給她飯團銅錢?哈哈哈,怎比得上老子這三顆金豆實在?她當然知道該幫誰!”
小女孩緊緊攥著金豆子,蜷縮在牆角,對一山一季的話毫無反應,隻是用那雙空洞麻木的眼睛,死死盯著手中的金子,仿佛那是她整個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