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法禮之爭_風流俏佳人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756章 法禮之爭(1 / 2)

榴火初燃,槐煙漸稠。

五月的長安城,日頭一日毒似一日,熏風裹著禦街兩側新柳的飛絮,黏黏膩膩地撲在人麵上、官袍上,憑添幾分燥熱難耐。

大慶殿那高聳的鴟吻映著白晃晃的天光,琉璃瓦下,百官依品階肅立,紫袍朱衣,蟒玉貂蟬,煌煌赫赫,卻也壓不住那從丹墀縫隙裡蒸騰上來的、帶著金石地磚被曬熱後的沉悶氣息。

殿宇深廣,往日裡朝會冗長,奏報多是內參邸報早已詳儘的細務,縱有波瀾,亦在樞府與政事堂內消化殆儘,傳至這大慶殿上,不過走個過場。

故而諸公雖垂手恭立,眼觀鼻,鼻觀心,實則神思倦怠者有之,心猿意馬者亦有之,隻盼著那司禮內侍尖細的“退朝”聲早些響起。

禦階之上,兩位公主並立。

長公主李漟,一身玄底金鳳常服,腰懸蟠龍寶劍,鳳目含威,不動如山,目光偶爾掃過一旁的李淑,眼底深處是萬年不化的寒冰。

大公主李淑,緋羅蹙金翟衣,雲鬢高聳,麵容沉靜如古井,唯那微微抿緊的唇角,泄露出幾分刻骨的恨意與決絕。

二人之間,那道無形的裂痕,比殿上蟠龍柱的陰影更深。

忽地,地方州府官員述職輪次已至。

隻見一位身著四品緋袍、風塵仆仆的中年官員,手捧一疊厚厚的卷宗,趨步出班,聲如洪鐘:

“臣,權知虔州軍州事許遵,有案奏稟!”

這一聲,打破了殿中凝滯的沉悶。昏昏欲睡者精神微振,目光齊齊聚向此人。

“治下虔州女子阿雲,許聘未嫁之時,因嫌其未婚夫韋阿大貌陋家貧,竟於其酣睡田間之際,持柴刀連斫十餘下。

幸未致死,然斷其一指,重傷其身。

案發後,阿雲懼罪,自行至官府首告。

臣查《大華刑統》:‘諸謀殺其親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斬!’又,‘妻謀殺夫,已傷者絞!’

阿雲雖未過門,然婚書已立,納采問名之禮已成,名分早定,實為韋阿大之妻。其行凶之時,心腸歹毒,手段酷烈,罪證確鑿。

依律,當判絞刑,以儆效尤,彰國法之森嚴,正人倫之大防。此案卷宗在此,伏乞聖裁。”

許遵聲音朗朗,將一樁發生在偏遠州縣的殺夫未遂案,血淋淋地剖開,擲於這煌煌廟堂之上。

話音甫落,偌大的大慶殿內,先是一寂,隨即“嗡”的一聲,如同炸開了鍋!

“嘶……十餘刀!斷指!好生狠毒的女子!”

“未婚亦是夫!禮法豈容輕廢?此等悖逆人倫,當誅!”

“自行首告?或可減等?”

“減等?謀殺親夫,傷重若此,首告豈能抵死罪?”

……

議論聲浪漸高,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班列最前方那幾位重臣。

誰人不知,虔州知州許遵,乃梁王門生,素以精熟律法、剛直敢言著稱?

他此刻將此案抬上朝堂,絕非偶然。

未待議論平息,班中已閃出一人。

隻見其人身著五品淺緋官袍,年紀甚輕,不過二十出頭,麵容俊朗,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是新近擢升刑部郎中、深得石介賞識的胡澹。

他朝禦階一揖,聲音清越,條理分明:

“臣,刑部郎中胡澹,有言!

許知州所奏阿雲案,案情清晰,律條昭然!《刑統·賊盜律》明載:‘諸妻妾謀殺故夫之祖父母、父母者,流二千裡;已傷者,絞。’

此條雖言‘故夫’,然其立法本意,在於嚴懲卑幼謀殺尊長、婦人謀殺其夫之悖逆重罪。

阿雲既已許聘韋阿大,納采問名,婚契已成,名分已定,自當視同其夫。謀殺親夫,且已致重傷,此乃十惡不赦之‘惡逆’。

《名例律》又言:‘其因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從故殺傷法。’

阿雲雖自首,然其所因者乃謀殺大罪,自首僅可免其‘謀殺未遂’之罪,其‘故殺傷夫’之重罪仍在。

依律,當處絞刑!

此乃法之鐵則,不容絲毫寬貸。若因其自首、未成婚等情由而減刑,則律法威嚴何在?綱常倫理何存?天下婦人若皆效此凶頑,恃首告而輕犯夫綱,則人倫崩壞,國將不國。

臣懇請,依律嚴懲,絞決阿雲,以正國法,以儆效尤。”

胡澹一番話,引經據典,字字鏗鏘,將法理推至極致,殺氣凜然。

殿中支持新法、主張峻法嚴刑者,無不暗暗點頭。

“荒謬!”一聲斷喝,如金石交擊,震得殿梁微顫。

隻見禦史台班列中,走出一位身材清瘦、麵容古板剛毅的官員,正是以耿介聞名的禦史中丞丁凜。

他袍袖一拂,直指胡澹:

“胡郎中好一篇酷吏之論!隻知死摳律條,全不體察人情世故,更罔顧聖人教化之本。

阿雲一介鄉野弱女,許嫁非人,心生恐懼悔意,此乃人之常情。其行凶固是大錯,然究其動機,非為謀財害命,亦非奸情殺人,乃一時激憤恐懼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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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事後即行首告,足見悔過之心未泯。

《大禮》有雲:‘凡過而殺傷人者,以民成之。’《春秋》之義,原心定罪!

我大華以仁孝治天下,爾等動輒以‘惡逆’‘絞決’相加,豈是仁者所為?

再者,婚約雖立,畢竟未行廟見大禮,未成夫婦之實。以‘未婚妻’之身份,即課以‘謀殺親夫’之極刑,法理人情,兩相悖逆。

此案若依爾等嚴判,非但不能震懾凶頑,反令天下人寒心,以為國法無情,不恤下情。更將陷朝廷於不仁不義之地!

臣以為,當念其自首減等,憫其情有可原,流三千裡足矣。若行峻法,實乃刻薄寡恩,有傷仁德,更違天理人心。”

丁凜一番話,引經據典,正氣凜然,以“禮”抗“法”,以“仁”駁“酷”,擲地有聲。

那些崇尚古製、主張寬仁恤刑的官員,臉上露出讚同之色。

殿中氣氛驟然緊張,胡澹與丁凜,一法一禮,一少一長,一銳一剛,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法條與人情,新法之嚴苛與舊製之寬仁,在這阿雲一案的生死之上,激烈碰撞。

“丁中丞此言差矣!”大理寺卿張靈出班,“自首減等,乃律法明文,然減等亦有度!謀殺親夫,傷至斷指,此等重罪,豈是流刑可贖?若如此,則《刑統》‘惡逆’之條,形同虛設!禮法之防,蕩然無存!”

“張卿隻知其一!”吏部侍郎呂範反駁,“阿雲行凶之時,不過十三稚齡!心智未全,情急之下,行止失措,豈可與蓄謀已久的凶徒等同視之?且其未婚夫韋阿大,聞其貌寢性鄙,鄉裡皆知,此亦非良配!朝廷立法,豈能不顧實情,一味嚴苛?若殺此女,恐傷天地之和!”

“呂侍郎好一個‘情有可原’!”都察院一位僉都禦史冷笑,“若人人皆以‘情有可原’脫罪,則律法威嚴何在?凶徒橫行,良善何依?此女今日可因嫌夫貌醜而殺未嫁之夫,他日便可因嫌子不肖而弑親子!此風斷不可長!”

“僉憲大人危言聳聽!”翰林院一學士朗聲道,“教化之道,在明刑弼教!殺一弱女易,正一方風氣難!當究其根源,此案亦暴露出民間婚聘之弊,盲婚啞嫁,遺禍無窮!朝廷正推行新政,當借此案宣示仁政,寬宥其死,責令地方加強教化,整飭陋俗,方是治本之策!”

一時間,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部院官員紛紛出列,引經據典者有之,痛陳時弊者有之,甚至有人將阿雲案與地方胥吏催逼、小民生計艱難隱隱勾連。

大慶殿內,唾星四濺,聲浪如沸。

支持“依法嚴懲”者與主張“原情寬宥”者壁壘分明,爭執愈演愈烈。

句句言阿雲,句句卻又分明指向那席卷朝野、爭議日熾的新政。是行峻法以圖強,還是施仁政以安民?

這阿雲案,儼然成了新政試金石與導火索。

群臣的目光,在爭吵的雙方間逡巡,最終都不約而同地覷向那禦階之下,巍然不動、仿佛置身事外的梁王楊文和。

隻見他雙手交疊於身前玉帶之上,眼簾微垂,麵色沉靜如水,仿佛殿中這滔天巨浪,不過是清風拂過深潭,連一絲漣漪都未曾驚起。

然而越是這般沉默,越讓百官心頭打鼓:梁王今日,究竟是何心思?許遵奏此案,莫非是得了他的默許?這黨爭之端,莫非已在梁王股掌之中?

禦階最上,長公主李漟鳳目微眯,掃過爭得麵紅耳赤的群臣,又掠過沉默的楊文和,最後落在李淑那看似平靜無波的側臉上。

她心中冷笑:好個阿雲案!梁王將此案拋出,是欲借機清洗門戶,還是引蛇出洞?無論何種,這水越渾,於她越有利。李淑,且看你沉得住幾時。

大公主李淑,依舊垂眸而立,殿中的喧囂仿佛離她很遠。

阿雲?生死?法禮之爭?在她眼中,不過是些無謂的棋子與借口。她隻看到楊文和的沉默,石介與葉九齡門下那涇渭分明的爭吵。

鬥吧,鬥得越狠越好。她心中那複仇的毒焰,因這預料之外的分裂而燃燒得更旺。

魏王李澤站在宗室班列前列,麵上沉靜如水,內心卻已是狂濤洶湧。他死死盯著石介與葉九齡身後那些激烈爭論的門生故吏,又偷眼看向禦階下仿佛老僧入定的楊文和,一個念頭如毒草般瘋長:

裂了!梁王黨這鐵板一塊,終於從內部裂開了!石介的激進新政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連葉九齡這等心腹都按捺不住公開唱反調了!

此乃天賜良機,他必須立刻聯絡那些對新政不滿、對梁王獨攬大權心懷怨懟的世家勳貴,更要暗中向兩位公主示好!

不,是向長公主李漟示好!李淑那女人,心思太深太毒,不可與謀。隻有讓李漟覺得,支持他李澤,是壓製李淑、穩定朝局的最佳選擇,他才有火中取栗之機。

一時間,一絲難以察覺的、混合著狂喜與野心的光芒,在他眼底飛快閃過。

就在這亂局如沸、人心浮動之際,一直沉默的葉九齡,緩緩出班。他步履沉穩,走到大殿中央,朝著禦階方向深深一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與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殿中的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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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公!”他環視一周,目光沉靜,“阿雲一案,案情雖明,情由卻殊為可憫。諸公所爭,法理人情,各有依憑。

然我以為,斷案之道,貴在衡平。

此女阿雲,年未及笄,許嫁非偶,心懷恐懼,一念之差,鑄成大錯。其行凶之時,名分雖定,然終究未行廟見之禮,未成夫婦之實。

若以此即課以‘謀殺親夫’之極刑,處以絞決,未免失之過苛,恐傷天地仁和之氣,亦非聖朝教化子民之本意。

況其事後自首,悔意昭然,依律亦可減等。

我觀前代案例,亦有類似‘違律為婚’、‘殺傷未成婚夫’而酌情寬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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