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啻驚雷。
老太君渾身猛地一震,霍然抬頭,那雙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死死釘在李淑臉上,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她的皮囊,直窺肺腑,分辨這話語究竟是九霄雲外的仙樂,還是萬丈深淵的回響!
瀾湖風駐,隻餘下老太君粗重的喘息和遠處細微的蛙鳴。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緩流淌。
終於,老太君乾癟的嘴唇劇烈地翕動了幾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生生擠出來,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
“好!公主金口玉言!若我兒十日之內,真能全須全尾地踏進長安城。老身在此立誓,二十日後,端午之前,不僅我天波府青龍衛三萬精銳必自西域星夜馳歸,直抵京畿!老身再另調西域健銳營遊騎五千,一並聽候公主殿下差遣!”
她緊緊盯著李淑,渾濁的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這“五千西域健銳營遊騎”,無疑是天波府秘藏於外的私兵底牌,此刻為了楊朗,為了天波府百年存續,老太君已是傾其所有,再無保留。
李淑聽聞“五千遊騎”之數,心中雪亮,麵上卻依舊沉靜如水,仿佛那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添頭。
她深知,似天波府這等頂尖將門,若無幾支藏於暗處的鋒銳爪牙,反倒不合常理。
當下李淑隻微微頷首,素手在袖中悄然緊握,聲音卻沉穩如磐石:“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老太君重重一頓手中蟠龍拐杖,那沉悶的篤聲在寂靜的湖邊格外刺耳,仿佛敲定了這樁關乎帝國命運的密約。
誓約既定,老太君不再多言,對著李淑略一拱手,動作乾脆利落,隨即轉身,那深檀色的身影拄著沉沉的紫檀拐杖,一步一步,穩穩地踏著湖畔淺草,融入濃重的夜色深處,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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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那“篤、篤”的拐杖點地聲,由近及遠,漸至不聞。
李淑獨立湖畔,久久未動。夜風愈急,吹得她素紗白裙獵獵飛舞。
方才與老太君一番機鋒暗藏的言語搏殺,雖則達成了目的,卻似抽走了她大半心神,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悄然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微微下墜的沉重感。
她下意識地抬手,輕輕覆上自己的太陽穴,眉尖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輕輕揉了幾下便就作罷。
“沙……沙……”
兩道比夜風更迅疾、更詭秘的破空之聲自遠處掠來,輕如狸貓踏雪。轉瞬之間,兩道火炭般刺目的紅影悄無聲息地落在李淑身後三步之外,垂手肅立。
左邊一人,身形枯瘦矮小,背脊卻挺得筆直,仿佛一杆插進地裡的紅纓槍。一身內監製式的暗紅袍服,漿洗得有些發白,穿在他身上卻透著一股森然的殺氣。
其麵皮乾癟焦黃,布滿深如刀刻的皺紋,唯有一雙細長的眼睛,開闔之間精光四射,銳利得能刺透人心。
右邊則是個老宮女,身量頗高,骨架粗大,同樣一身洗褪了色的暗紅宮裝。臉上溝壑縱橫,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嘴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眼神卻如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古井無波,隻有在看向李淑背影時,才掠過一絲近乎狂熱的忠誠。
這二人站在一處,便如兩尊石像,周身散發著陰冷枯寂的氣息。正是先帝臨終前秘密交付於李淑的最後底牌,潛龍衛的首領,老太監宗愛,老宮女樸不花。
二人齊齊躬身,動作如出一轍的精準刻板,聲音亦是低沉沙啞:“公主安!”
李淑並未回頭,隻望著湖中動蕩的月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楊朗出發了麼?”
樸不花上前半步,垂首恭謹回稟,聲音平板無波,卻字字清晰:“殿下放心。早在月前,潛龍衛便已遣替身秘赴西夏故地,李代桃僵,替換了楊朗。
北方軍司那頭,障眼法已布下重重疑陣,真假莫辨,無一人知曉替身存在,即便是三公主探查,最後也隻能查出“替身”藏在北方。可真正的楊朗,此刻已在潛龍衛一等高手護送之下,安然穿過遼境,正喬裝為大食商隊,日夜兼程東來。沿途關隘,皆有內應。若無意外阻滯,十日之期,必能踏足長安!”
李淑一直緊繃的肩背,在聽聞此言後,終於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分。她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眼前這兩張枯槁卻寫滿忠誠的臉,聲音壓得極低,卻重逾千鈞:
“潛龍衛五百,皆是父皇留與本宮最後的倚仗。你們雖是殘缺之身,可一生榮辱,卻皆係於皇家。
如今乾坤將傾,圖窮匕見。本宮所謀之事,乃開天辟地第一遭。爾等需牢記,務必隱匿行藏,尤其是對摘星處那些高手,更要萬分警惕,一絲一毫的痕跡,都絕不能讓他們嗅到。此事關乎國本,更是我存亡之機,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明白嗎?”
李淑的聲音到最後,已帶上了金屬般的冰冷與威嚴。
宗愛那枯槁的臉上肌肉微微牽動,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躬身更低,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殿下放心!老奴等五百潛龍,殘軀朽骨,此生榮華性命,皆為先帝所賜!江湖之上,我等亦是能攪動風雲之輩!殿下所托之事,早已層層推進,滴水不漏!十日之後,必按殿下所定之策,雷霆發動!”
“很好。”李淑微微頷首,眼中寒芒更盛,望向皇城深處那片沉沉的殿宇陰影,唇邊勾起一抹冷冽笑意,“還有一事。給本宮死死盯住王淺予,本宮料她快忍不住了。
待她動手欲取崔穆清性命之時,爾等務必要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她王淺予要殺人報仇,本宮求之不得!”
“謹遵殿下懿旨!”宗愛與樸不花同時躬身,聲音低沉而肅殺。
李淑點頭,不再多言,隻疲憊地揮了揮素手。
兩道刺目的紅影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晃,已如兩縷被狂風吹散的紅煙,悄無聲息地沒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
湖畔重歸寂靜,隻剩下李淑一人,與這滿湖風荷相伴。
她望著那被夜風揉搓得起伏不定的滿池翠蓋,聽著荷葉相撞發出的單調而清冷的啪啪聲,心中萬般機謀、千鈞重擔,此刻竟都化作一片空茫。
一句舊詞,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與孤寂,悄然浮上唇邊,被夜風送遠:“
紅粉靚梳妝,翠蓋低風雨。
根底藕絲長,花裡蓮心苦。
隻為郎君有許愁,不奈如今俱付與”
詞句方歇,風雨來,荷聲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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