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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李漟頒布文書,徹底否定了李淑的合法性,長安城中頓時風聲鶴唳。百官皆屏息凝神,武將四處奔走,真真是各懷機杼,各自經營。
惟城北天波府中,卻另有一番光景。
這天波府乃大華第一將門,自三朝前便鎮守京畿,曆經三朝而恩寵不衰。
朱漆大門高約丈許,門楣上懸著“天波楊府”四個鎏金大字,在月色下泛著幽微的光暈。兩旁漢白玉石獅足有一人多高,怒目圓睜,似要將這深夜寒意儘數吞納。
青石砌就的院牆高約三丈,牆頭密布鎞金鐵蒺藜,牆下又有一道丈許寬的護城河環繞,水光瀲灩,將整座府邸襯得鐵桶一般。
府內更是氣象非凡。
進得大門,便見寬敞前院,院中兩株合抱古柏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東西兩廂皆是侍衛仆役的居所,雖已夜深,猶見零星燈火,顯見守備森嚴。
卻說這日後門,異常冷清,那隱在僻靜巷中,平日罕有開啟,今夜卻虛掩一縫。
不多時,門前老槐樹下走出兩個黑袍人,兜帽低壓,遮儘麵容。一人身量頎長,雖裹寬袍仍難掩英挺之氣;另一人身形瘦小,肩背微佝,頗見窈窕之態。
忽見一個著青色短打的小廝自門內探身,四下張望片刻,方壓低聲道:“可是故人歸?”
那長身黑袍人微微頷首,嗓音低沉:“正是。”
小廝不再多言,側身讓路:“少爺請隨我來,主母已在正廳等候多時了。”
二人隨小廝穿過窄窄夾道,兩側芭蕉被夜風拂動,沙沙作響,更顯幽靜。轉過彎去,忽見一條抄手遊廊,廊下懸著數十盞羊角宮燈,昏黃燈光映得廊柱彩繪愈發鮮豔。
其上繪著“楊昭掛帥”、“老太公破遼”等故事,筆致精細人物生動,儘顯楊家忠勇門風。
小廝步履輕捷,引二人穿過遊廊,繞過一座牡丹花圃,終至正廳門前。
這正廳乃天波府核心所在,五間七架,坐北朝南,飛簷翹角氣象恢宏。琉璃瓦頂在月下泛著青輝,簷下銅鈴隨風輕響,叮當之聲不絕於耳,反添莊重之感。漢白玉台階凡三級,階下兩側各立青銅鼎一尊,其中檀香嫋嫋,煙雲繚繞,平添肅穆之氣。
小廝駐步躬身,向門內稟道:“主母已等候多時,少爺快請入內罷。”
那頎長的黑袍人微微頷首,伸手攜了身旁瘦小同伴,輕啟門扉,緩步而入。
方踏進正廳,隻覺一股肅穆之氣迎麵襲來。
廳內軒敞明淨,地麵皆用一尺見方的青石磚鋪就,打磨得光可鑒人,映出頂上藻井紋樣。那藻井上繪著“龍鳳呈祥”的圖案,金線勾勒,彩繪絢爛,經年累月竟絲毫不減鮮豔。
正中設一張紫檀木公案,案上陳列端硯、狼毫、竹簡數卷,並一尊青銅香爐,爐內檀香正氤氳繚繞。
公案後置一把太師椅,椅背雕鏤雲龍紋樣,扶手兩端各嵌一顆東珠,燈下流光溢彩。太師椅兩旁各設四把梨花木交椅,上鋪猩紅氈墊,整齊排列,顯是待客之位。
廳內兩壁懸滿名人字畫。東壁一幅《江山圖》,乃前朝畫聖手筆,青山綠水氣象萬千;西壁一幅《八駿圖》,駿馬奔騰姿態生動。字畫下設一排博古架,架上羅列上古青銅爵、三朝玉璧、周瓷梅瓶等物,皆是稀世之珍,儘顯天波府百年底蘊。
四角各立盤龍柱,鎏金銅龍繞柱而上,龍首高昂,龍須飛揚,似欲破空而去。柱旁各設青銅燈台,台上燭火躍動,將整個廳堂照得通明。
此刻,那太師椅上正坐著執掌天波府數十年的老太君。
老人家年逾古稀,白發如雪,梳得一絲不亂,以翡翠簪固定。麵上皺紋雖深,卻自有威嚴氣象。身著石青色緙絲襖子,上繡纏枝蓮紋,領口袖口皆鑲黑貂皮,更顯雍容。手中拄一根陰沉木龍頭拐杖,龍口處嵌著紅寶石,熠熠生輝。
雖年事已高,老太君卻腰背挺直,雙目微眯間偶露精光,通身透著沉穩淩厲之氣,叫人不敢逼視。縱是久經沙場之將,在她麵前亦要屏息凝神。
見二人進來,老太君身子微微一震,握杖的手緊了緊,她眯著眼細看那頎長黑袍人,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動:“可是我兒回來了?”
那黑袍人聞聲,猛地掀開兜帽,露出一張英挺麵容。
但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線緊抿,隻是麵色略顯蒼白,下頜胡茬隱約,頗有風塵之色,正是老太君幼子楊朗。
楊朗眼泛紅光,望著座上老母,喉頭哽咽,急步上前,雙膝一軟便要跪倒:“娘!孩兒回來了!”
“快起來!快起來!”老太君忙伸手相扶,拐杖“當啷”落地,她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左手輕撫楊朗麵龐,指尖掠過他眼角細紋,滿心疼惜道:“我兒受苦了,黑了,也瘦了!這一路回來,不知吃了多少辛苦!”
“孩兒不孝,不能在娘親跟前儘孝,反累娘親牽掛,”楊朗握住老太君的手,那雙手雖布滿老繭,卻溫暖有力,他眼中淚光閃爍,幾欲墜落,“孩兒在外一切安好,隻是日夜思念娘親,恨不能立時飛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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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輕拍他肩膀,目光轉向他身後那瘦小黑袍人,眉頭微蹙。
楊朗見狀,忙側身讓開:“娘,這是孩兒在北地結識的姑娘,屈懷昭。”
那女子聞言,輕抬素手,徐徐將兜帽掀開,竟露出一張豔麗非凡的麵容來。
但見一頭栗色卷發如雲般堆在肩頭,肌膚勝雪,吹彈可破。一雙碧眸宛若秋水寒潭,顧盼之間流光溢彩;鼻梁高挺,朱唇豐潤,略施胭脂,愈顯嬌媚。
身著一襲異域裝束,黑袍之下隱約可見紅裙曳地,上繡銀線纏枝紋樣,裙邊綴著細小金鈴,行動時叮咚作響,甚是可聽。
屈懷昭見老太君目光投來,忙上前一步,仿著華族女子的儀態行了個萬福,聲音清越卻帶著幾分生澀:“小女屈懷昭,給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默然端詳,心下暗忖:這女子容貌雖美,舉止也還恭謹,然那雙碧色眸子裡,時而掠過一絲熱切與渴慕,雖極力遮掩,卻如何瞞得過她這雙眼睛?想來是貪戀富貴權勢之徒。
楊朗見老太君沉吟不語,恐其不悅,忙欲轉圜:“母親,小昭她……”
“姑娘一路勞頓,且先去歇息罷。”老太君抬手止了他的話頭,聲音雖平緩卻自有一股威儀,“老身尚有話要同我兒細說。”
屈懷昭微微一怔,眸中掠過一絲惶惑,旋即又鎮定下來,複又行禮道:“謹遵老太君吩咐。”
這時,一個身著青綠比甲的丫鬟自側門悄步而入,向老太君躬身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引屈姑娘往西廂歇息,好生安置。”老太君吩咐道,“叫小廚房備些細點香茗,送至姑娘房中。”
“是。”丫鬟應聲,轉向屈懷昭道:“姑娘請隨我來。”
屈懷昭隨丫鬟款步而出,廳內頓時靜了下來,唯餘母子二人。
老太君緩緩歸座,拾起地上的龍頭拐杖,雙手交疊按於其上,目光如電直視楊朗,帶著幾分為母的威嚴:“你先前不是常道非蘭陵不娶嗎?怎的如今卻帶回來個異族女子?”
楊朗知母親心中不豫,輕歎一聲,麵帶倦容道:“母親有所不知,此番北上,孩兒曆經生死,頗有所悟。人生在世,禍福難測,與其受那李淑擺布拿捏,倒不如拋卻那些虛妄念想,踏實度日。”
言至此處,他想起北地與屈懷昭相處的時光,唇角不覺漾起淺笑,“小昭待孩兒極是體貼,又常懷欽慕之心,與她相處,孩兒隻覺得心安喜樂。”
老太君默然良久,指尖輕叩杖上龍首,發出篤篤清響。
半晌方開口道:“這姑娘心思不純,於權勢富貴太過熱切。方才進門時,她雖極力掩飾,然眼波流轉間,不住打量廳內陳設,這一切難道你竟不曾察覺?”
楊朗淡然一笑,神色坦蕩:“母親明鑒,放眼長安城中,那些權貴千金,無論是五姓七望的閨秀,還是天家公主郡主,哪個婚嫁無所圖?哪個不想攀附高門,安享富貴?”
他望向老太君,目光堅定,“於孩兒而言,娶一個真心待我,且能駕馭的女子,總強過娶那等心高氣傲、精於算計的名門閨秀。”
“嗯,看來此番北行,你確是長進了。”老太君微微頷首,語氣稍緩,“為娘也不多說什麼了。隻是有一件,這異族女子,斷不可為天波府主母。你的正室之位,為娘自有安排,必為你擇一門當戶對、賢良端方的閨秀。”
楊朗知道母親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便不會輕易更改,當下也不再爭辯,點了點頭:“孩兒明白,都聽娘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