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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已深,月輪西斜,清輝被城頭密匝的戟戈割得支離破碎,篩在磚縫裡積年的青苔上,泛著冷幽幽的寒光。
夜風穿城而過,卷著北郭的槐花香,卻吹不散城樓間凝如實質的肅殺,那香裡混著甲胄的鐵鏽氣、馬糞的腥膻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像一張無形的網,兜住了整個長安北郭。
封丘門城樓之上,萊國公沈槐背身而立。他身著一襲石青妝花緞紫袍,袍角繡著暗金的熊羆紋,被夜風掀得獵獵作響,遠遠看去,如若黑熊生翼,氣度非凡。
其腰間懸著一枚白玉帶鉤,鉤首雕作熊首銜珠模樣,摩挲得瑩潤透亮,顯是常年佩戴之物。
沈槐鬢發已染霜色,卻不見半分龍鐘之態,肩背挺直如當年先登城頭時的柘木梯,一雙虎目在昏暗中仍炯炯有神,正凝望著北方天際那抹漸起的塵煙。
“踏踏!”
“哐當!”
一陣甲葉碰撞的脆響自城下梯道傳來,由遠及近,帶著不容錯辨的悍氣。
沈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緩緩轉過身,袍角掃過城垛上的殘磚,帶起幾粒塵土,眼神冷得像塞外臘月的寒冰。
梯道口轉出一道身影。
隻見杞國公萬和宜一身銀盔銀甲,甲片皆為寒鐵打造,打磨得亮可鑒人,映著城頭的氣死風燈,晃得人眼暈。
那甲不是尋常金吾衛的明光鎧,而是他早年統領白虎衛時的虎頭鎧,胸甲鑄作猛虎下山之形,虎首銜著金鈴,每走一步,鈴兒便“叮鈴”輕響,卻震得城頭磚縫裡的積塵簌簌掉落。
他腰懸一柄斬馬刀,刀鞘裹著鯊魚皮,吞口是鎏金的虎紋,刀柄纏著暗紅色的防滑繩,與沈槐的玉帶鉤恰成映照。
萬和宜比沈槐小著兩歲,麵色卻更顯滄桑,左頰一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淡粉色。他肩背挺直如槍,雖甲胄沉重,步履卻穩如泰山,走到沈槐麵前丈許處,才停下腳步。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沒有寒暄,隻有無聲的較量。
萬和宜先移開視線,望向城下。
熊羆衛早已列好了箭陣,黑甲如潮,陌刀如林,士兵們皆斂聲屏氣,連戰馬都垂著首,隻偶爾打個響鼻,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他輕笑出聲,聲音裡帶著幾分玩味:“神通這孩子,一年不見,倒是愈發像模像樣了。想當年他跟著你在營裡跑馬,還追不上一匹劣馬,如今竟能把熊羆衛帶得這般整肅,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呀。”
沈槐聞言,冷笑一聲,抬手彈了彈紫袍上沾的槐花瓣,根本不接他的話茬,反問道:“萬縷疤,你莫不是昏了頭?你如今是金吾衛大將軍,該穿的是金吾衛的明光鎧,怎的倒穿起了舊日的虎頭鎧?怎麼?也想學天波府的那位,身領兩衛,做個權傾朝野的人物?”
“沈瘋子,說話還是這般衝。”萬和宜不以為意,背著手踱了兩步,虎頭鎧的護肩相撞,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雖說我沒那個心思,可即便有,又如何?如今朝堂上,天波府領青龍、神策兩衛,梁王府掌著金花、麟嘉兩衛,我萬和宜征戰半生,難道就不配多管些事?”
“不配。”沈槐回答得乾淨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他上前一步,雙手扶在城垛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你我都是從亂世裡滾出來的,開國十三衛,哪一衛不是咱們提著腦袋募來的?那些士兵,隻知有將,不知有君,這便是禍根!陳群和先帝當年拆分諸衛,就是怕有人恃兵自重,你如今倒想走回頭路?”
萬和宜猛地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盯著沈槐:“哈哈哈!沈瘋子呀沈瘋子,你什麼時候也成了心懷天下的君子了?當年在朔州,你為了搶糧草,連友軍的營地都敢燒,如今倒跟我講起規矩,講起天下來了?你大字不識幾個,也學那些文官說教講經?”
沈槐沉默了片刻,夜風掀起他的袍角,露出裡麵襯著的軟甲。
他望著城下熊羆衛陣中那麵繡著“沈”字的大旗,悠悠歎道:“人老了,就想著給兒子們積些陰德。神通性子烈,容易闖禍,我總得替他多鋪些路,彆讓他走了不該走的道,僅此而已!”
萬和宜聽了,也跟著沉默。
城頭的氣死風燈忽明忽暗,映得兩人的臉色都有些陰晴不定。
半晌,萬和宜上前一步,與沈槐並肩站在城垛邊,望著北方那越來越近的塵煙,悠悠說道:“都說熊羆猛、白虎烈,今日這封丘門下,倒是要上演一出熊虎鬥了。我活了這把年紀,還真有些期待。”
“你輸定了。”沈槐頭也不回,語氣斬釘截鐵。
“哦?何以見得?”萬和宜饒有興趣地挑眉,伸手摸了摸虎頭鎧上的金鈴,“我白虎衛雖被拆分多年,可底子還在,今日來的三萬兒郎,都是當年跟著我出生入死的老兵,未必就怕了你家的狗熊。”
沈槐嗤笑一聲,轉過頭,眼神裡滿是恨鐵不成鋼:“老楊給了你和康白一條生路,讓你領金吾衛,守著這長安城,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你偏要摻和進奪嫡的渾水裡。魏王那小子,陰鷙得很,有小謀而無大誌,你跟著他,不是找死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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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和一介書生,憑什麼把持朝政這麼多年?”萬和宜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咯吱作響,“開國之時,他不過是個掌律令的文官謀士,如今倒成了說一不二的人物!現如今,皇嗣儘數被屠,魏王是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我輔佐他,有何不對?”
沈槐不耐煩地擺擺手,像是趕蒼蠅一般:“冥頑不靈!老子讀書少,沒空跟你辯那些歪理。我隻知道,老楊要想贏,就從來沒輸過。陳群若是還在,你或許還有勝算。可如今你獨木難支,你這點本事,在老楊麵前,連提鞋都不配。”
“嗬嗬,那咱們就走著瞧。”萬和宜也失了談話的興致,背過身去,目光幽深地注視著封丘門下。
兩人再無言語,隻有夜風呼嘯而過,吹動著城頭的旗幟,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不多時,北方的塵煙越來越近,終於連成了一片,如若黑雲壓城。緊接著,大地開始微微震顫,“轟隆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像是悶雷滾過曠野一般。
沈槐眯起眼睛,隻見一隊銀甲騎士從塵煙中衝出,軍容整肅,甲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正是白虎衛的先鋒。
隻見其在距離熊羆衛五百步處停下,隨後迅速跳下馬來,組建起弓箭陣地。這個距離,恰好是熊羆衛神臂弩的最大射程之外,進可攻,退可守。
城頭的萬和宜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解下腰間的斬馬刀,雙手扶住刀柄,轉過身對沈槐說:“老沈,咱們談談如何?”
“談什麼?”沈槐斜睨著他,語氣裡滿是不屑。
萬和宜深吸一口氣,聲音無比鄭重:“老沈,你我相識數十年,當年一起在西北飲過馬奶酒,一起在江南踏過桃花汛,何必弄得你死我活?
如今你領熊羆衛,我掌白虎衛,隻要你我聯手,那就是六萬精銳之師,即便麵對十萬大軍,也可戰而勝之。屆時,你我平分天下軍權,共享富貴,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