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攜蒲氏姐妹入禦前武備司,那朱漆大門甫一推開,便有股沉凝之氣撲麵而來。
蒲徽嵐攥著羅裙的指尖微微泛白,眼角卻仍含著幾分八麵玲瓏的笑意;蒲徽渚則是頭埋得更低,耳尖的銀鈴墜子輕輕晃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森嚴氣象。
楊炯邁步向前,青布靴踩在青磚上,發出篤篤聲響,他忽然止步,側首看向身後二女,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探問:“你們說,這世間何物最是賺錢?”
蒲徽嵐聞言,幾乎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自然是香料、茶葉、絲綢!泉州港每日往來商船,十艘有九艘載著這些物事,運往南洋諸島,利潤便是十倍不止。”
楊炯頷首,卻未多言,隻轉身繼續前行,甬道漸深,光線也暗了下來,空氣中漸漸彌漫開一股黴味,混著些說不清的異香。
“你說的不錯,隻是這些皆是尋常貿易的營生。”楊炯的聲音在甬道裡回蕩,帶著幾分冷意,“我要你們立的西歐羅巴公司,豈止是攫取財富那般簡單?我要的,是摧垮歐羅巴的根基,讓他們乖乖受我大華轄製。”
蒲徽渚聽得心頭一跳,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楊炯的背影,那頎長身影在昏暗裡竟透著股懾人的氣勢,她剛要開口,卻見楊炯已在一處鐵門前提步。
門旁站著兩個麟嘉衛,見楊炯來,忙上前躬身,手中銅匙插入鎖孔,“哢嗒”數聲,厚重的鐵門緩緩開啟,一股混雜著汗臭與異香的氣息瞬間湧了出來。
“進去看看吧。”楊炯側身讓開,示意二女上前。
蒲徽嵐定了定神,拉著蒲徽渚往裡走了兩步,隻見這牢房竟是依山鑿成,四壁青磚濕滑,唯有頭頂一盞琉璃燈懸著,燈光昏黃,勉強照見牢房中央鎖著個男子。
那男子披頭散發,頭發糾結如枯草,身上隻裹著件破爛的囚衣,露出的胳膊瘦得隻剩皮包骨,可骨架卻極大,肩寬背厚,依稀能看出往日定是個練家子。
他許是聞得人聲,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嚇人,像是餓極了的野獸一般。
待看清來人,他忽然像是得了救一般,連滾帶爬地撲到牢門前,指甲摳著鐵柵,指縫裡嵌著黑泥,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給我!給我鴉片!求求你們,給我一口就好!”
蒲徽渚被這模樣嚇得驚呼一聲,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撞在蒲徽嵐身上;蒲徽嵐也臉色發白,握著妹妹手腕的手緊了緊,眼神裡滿是驚惶,忙轉頭看向楊炯。
楊炯卻紋絲不動,隻輕輕擺了擺手。
身後跟著的禦前武備司總管忙上前一步,語氣沉穩:“二位姑娘莫怕,此乃十惡不赦的死囚,染上了鴉片癮,這會兒是癮頭犯了,才這般失了體麵。”
二女這才定下神,再仔細打量那死囚。
隻見他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眼睛瞪得極大,死死盯著牢門外,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淌,糊了滿下巴。
他見無人應答,竟“咚咚”地往鐵柵上磕頭,額頭撞得通紅,鼻涕眼淚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流:“我給你們磕頭了!求求你們,給我一口鴉片!哪怕讓我死,我也認了!”
楊炯緩步走到一旁的石桌前,桌上擺著青石磨盤與一袋咖啡豆,他手指捏著銀質小勺,將烘焙得焦香的咖啡豆舀進磨盤,轉得慢悠悠的,磨盤發出沙沙輕響,倒與牢房裡的哭喊形成了古怪的對照。
“這鴉片,是成癮性極強的毒物。”楊炯頭也不回地開口,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說尋常物事,“隻要沾了一口,便會日日想著,到最後,便是賣妻鬻子,也隻求一口快活。這世上,除了金融,便屬成癮性商品最是賺錢,而這鴉片,就是你們敲開西方大門的敲門磚。”
蒲徽渚看著那死囚仍在哭喊,聲音已漸漸弱了下去,像是沒了力氣,她忍不住開口,聲音細弱:“可……可這畢竟是毒物,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壞了大華的名聲?”
話音未落,便見那總管從腰間取出個竹筒似的物件,遞進牢門。那死囚像是見了珍寶,一把搶過,忙不迭地將竹筒湊到嘴邊,吞雲吐霧起來,不過片刻,他臉上的痛苦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迷離的舒服,眼神渙散,連身體都軟了下去,靠在牢門上,竟像是連死都不在乎了。
楊炯這時才停下磨盤,取過一旁的銀壺,壺中沸水冒著熱氣,他將磨好的咖啡粉倒入白瓷杯中,緩緩衝注。
“名聲?”楊炯嗤笑一聲,將一杯咖啡遞給蒲徽嵐,又給蒲徽渚遞了一杯,“你且看看如今的西方,宗教壓迫橫行,教會賣贖罪券斂財,奴隸主視人命如草芥,王室腐敗不堪。這般地方,你以為鴉片是尋常百姓抽得起的?
到頭來,還不是那些王室貴族、教宗長老、奴隸主們,捧著金銀來求咱們?”
白瓷杯盞小巧,杯沿描著山水紋,熱氣裹著咖啡的焦香漫上來,燙得蒲徽渚指尖微縮。她捧著杯子,眼神仍有些發怔,腦海裡滿是那死囚從瘋狂到迷離的模樣,隻覺得心口發緊,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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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徽嵐倒比她鎮定些,抿了一口咖啡,苦澀中帶著幾分焦香,她咂了咂嘴,壓下心頭的異樣,道:“王爺說的是。隻是我們初到西方,人地生疏,怕是難以立足。”
“這便是我要提醒你們的。”楊炯端著咖啡,轉身往外走,二女忙跟在身後,甬道裡的光線漸漸亮了些,“初到西方,切不可冒進,要先尋當地的買辦。這些人熟悉本地情形,又貪慕富貴,隻需給些好處,便能為你們所用。
待你們收買了當地權貴,再將茶葉、瓷器、香料、絲綢送出去,這咖啡也是重中之重。記住,鴉片不能一次性給足,要以咖啡為引,先讓他們嘗些甜頭,再慢慢勾著他們,引出鴉片,營造出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最終讓他們離不開這東西。”
蒲徽渚仍未從震撼中回過神,聽著楊炯的話,隻是機械地點頭。
楊炯見她這般模樣,眉峰擰起,語氣裡帶了幾分不耐:“你們有在聽我說話嗎?若是覺得此事難辦,我大可找嶺南虞家,他們的航船與水手,也不比你們蒲家差。”
這話一出,蒲徽嵐攥緊了杯子,臉上卻堆起幾分決絕:“王爺說笑了!我蒲家既然接下此事,便沒有辦不成的道理。王爺選我蒲家,想必也是瞧著我為了富貴能豁得出去。隻要王爺肯支持,待航路開通,最多兩年,我保證讓鴉片成為西方貴族爭相追捧的物件,讓他們捧著金銀來求咱們!”
蒲徽渚見姐姐這般說,也忙抬起頭,雖仍有些怯懦,卻也跟著點頭:“是……是!我們一定能辦成!”
楊炯看著蒲徽嵐眼中的精明與決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卻未多言,隻繼續往前走:“這還不夠。要玩,就要玩個大的。回去後,我會將彩票與保險的企劃案給你們,你們要仔細研讀。
與西方人交往,要將你這八麵玲瓏的本事拿出來,聯合當地貴族,通過金融攫取財富,這才是最快的法子。”
蒲徽嵐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試探著問:“王爺,這彩票與保險,卻是何物?妾等從未聽過。”
“這便是我要給你們的新東西!”楊炯腳步未停,聲音裡帶著幾分自得,“彩票,便是讓眾人出錢買一紙憑證,日後設地開彩,中者可得千金重獎,不中也隻當是消遣。保險,便是為了應對商船出海,生老病死等等未知的風險,預先繳納些銀兩,若遇風浪失事,若未到約定年齡身亡,便可得按比例賠償,若一切如常,這銀兩便歸公司所有。
此二物,皆是斂財的好手段,用好了,比鴉片來得還要快些。你們該知道國債的厲害,那便是將國家信譽變現,這彩票與保險,便是將百姓的僥幸與擔憂變現,有異曲同工之妙。”
蒲徽嵐聽得心頭一動,她雖未見過彩票與保險,卻深知國債的威力。去年楊炯推出國債時,多少王公貴族爭相購買,這般手段,當真是天人之智。
一念至此,她忙道:“王爺英明!妾等定當仔細研讀,絕不讓王爺失望。”
說話間,三人已走到一處更為厚重的門前。
這門竟是鐵梨木所製,上麵嵌著拳頭大小的銅釘,門楣上刻著“武備庫”三個篆字,漆色雖有些剝落,依舊透著股威嚴。
門前立著四個麟嘉衛,見楊炯來,忙拱手施禮:“參見王爺!”
“辛苦了!開門!”楊炯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