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鄒魯自彆了莎車城,率領八千親兵,輕裝簡從,一路向西疾馳。
這八千人馬皆是能征慣戰之輩,胯下戰馬亦是大宛良駒,雖高原風烈,道險且長,但行軍速度絲毫不減。
連日奔馳,但見周遭景致漸變,黃沙漸多,綠意漸稀,已是深入西域腹地。
及至五月末,大軍早已穿過茫茫戈壁,行至昆侖山北麓一帶。
但見這昆侖北麓,山勢雖不及中原名山險峻奇崛,卻也自有一般雄渾氣度。峽穀深切,兩岸危崖壁立,如斧劈刀削。穀底蜿蜒處,一條古道依著山勢盤旋,不知是何年何月所開,承載了無數商旅與征夫的足跡。
此時雖已入夏,烈日當空,熱浪炙烤得戈壁灘上煙氣嫋嫋,然這峽穀之中,因有山岩巨木遮蔽,倒也並非全無涼意。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布滿碎石的地麵上投下斑駁光影,偶有山風穿穀而過,帶起陣陣嗚咽之聲,卷起些許塵土,更添幾分蒼涼。
就在這古道之上,一支人馬正悄無聲息地前行。
細看之下,竟有數千之眾,錯落於林木山道之間,蜿蜒如龍,行動如蟻。
前軍六千,甲胄鮮明,刀槍耀目,雖經長途跋涉,行列依舊齊整,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驚得峽穀兩側的飛鳥走獸不敢近前。
這六千將士,生性剽悍,久經操練,軍紀森嚴。他們身披大華製式的玄色劄甲,頭頂範陽氈帽,外罩征袍,腰間挎著製式腰刀,背負強弓勁弩,眼神銳利如鷹隼,隻顧埋頭趕路,並無半點喧嘩。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卻是後軍那兩千兵卒。他們與前軍相隔一裡有餘,裝束打扮與前軍迥異。
其人人皆著輕便的西域樣式皮甲,模樣多是深目高鼻,顯是西域本地人麵孔。隻是此刻,他們個個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手上戴著厚厚的牛皮手套,口鼻更是用三層浸過藥水的粗布緊緊捂住,隻露出一雙雙或是惶恐、或是麻木的眼睛。
兩人分作十人一組,正費力地扛抬著數百口厚木棺材,緩緩前行。
那些棺材皆是用數寸厚的鬆木打造,板材粗糙,顯是倉促製成。棺蓋與棺身接縫處,用桐油混合石灰調成的厚漆反複塗抹封死。棺木之外,更籠罩著三層厚實的粗麻布,同樣以漆料將縫隙粘合,密不透風。
饒是如此封得嚴密,一股若有若無、令人聞之作嘔的腐敗氣息,仍舊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混合在燥熱的空氣中,使得扛棺的士兵們無不麵色發白,眼神躲閃,步履間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懼,仿佛肩上所負並非棺木,而是隨時會擇人而噬的妖魔。
大軍最前,一匹通體烏黑的神駿戰馬上,端坐一人。
此人未著甲胄,隻一身半舊的青布長衫,身形略顯清瘦,麵容看似儒雅,若非身處這萬千軍馬之中,倒更像是個遊學的書生一般。
然而,若有人敢與之對視,便會發現那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蘊藏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陰鷙與冰寒,直叫人望之心底生涼。
他,正是青塘府大都督,鄒魯。
此刻,鄒魯麵沉如水,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兩側山崖,催馬緩行,仿佛這峽穀中的肅殺與後軍那詭異可怖的景象,皆與他無關。
正行間,前方山道拐角處,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但見一騎斥候如飛而至,奔至鄒魯馬前十餘步,猛地勒住韁繩。
那戰馬人立而起,長嘶一聲,前蹄尚未落地,斥候已滾鞍下馬,單膝跪地,抱拳高聲稟道:“報——!大都督!最新軍情!”
鄒魯輕輕一勒馬韁,那馬頓時紋絲不動,目光落在斥侯身上,沉聲道:“講!”
那親兵喘勻了氣息,站直身體,聲音清晰洪亮:“稟大都督!阿爾斯蘭退守疏勒後,已糾集康居、大宛、休循、蔚頭、姑墨及疏勒本國,總計七萬大軍,駐防疏勒城及其周邊險要!
另,同安郡王於安西城彙聚黨項、契丹、大華、塔塔爾各族,亦組六萬大軍,日前已出兵,半日之內攻破姑墨國都,姑墨國王倉皇出逃疏勒!同安郡王所部,不日便將兵臨蔚頭城下!”
此言一出,鄒魯身旁的副將曹翰等人皆是神色一凜,心下暗驚:七萬聯軍,絕非此前子合、西夜、莎車等小國可比。
鄒魯聽罷,臉上卻無絲毫波瀾,隻微微頷首,隨即自懷中取出一卷磨損頗舊的《西域輿圖》,就於馬背上展開,手指沿著圖上山川城池緩緩移動,口中低聲自語:“西域諸國,民寡兵稀,傾全國之力,能湊出萬人士卒已是極限。
阿爾斯蘭能聚七萬之眾,想必是將疏勒周邊諸國的家底都掏空了。蔚頭國小,兵力尚不及姑墨,楊炯麾下麟嘉衛火器犀利,破城當在旦夕之間。看來,這最後的決戰之地,必是那疏勒城下了。”
曹翰在一旁聽得仔細,忍不住策馬靠近一步,試探著問道:“大都督,照此看來,同安郡王大軍勢如破竹,咱們距離疏勒最近,入夜時分便可抵達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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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是暫且按兵不動,等候大軍會師,還是……”
鄒魯沉默片刻,緩緩卷起地圖,收入懷中。
他抬眼望向峽穀前方,目光似乎已穿透重重山巒,看到了遙遠的疏勒城,眼神冷冽如刀:“楊炯那麟嘉衛,火器之強,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縱使阿爾斯蘭擁兵七萬,據堅城而守,也絕非其對手。野戰,更是自尋死路。”
“那……那咱們……”曹翰聽出了鄒魯話中未儘之意,心領神會地接話。
鄒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中馬鞭輕輕敲打著掌心:“阿爾斯蘭非是蠢人,豈會坐以待斃?一旦戰事不利,他必然不會死守孤城。
屆時,向西潰逃,經由休循、大宛,退回塞爾柱本部,乃是其唯一生路。
如今,疏勒後方諸國兵力皆被抽空,防務空虛,正是我等大展身手,建立不世之功的良機!”
曹翰聞言,眼睛一亮,脫口道:“大都督的意思是……咱們去斷其糧道?”
“嗤——!”鄒魯聞言,不由得笑罵出聲,用馬鞭虛點曹翰,“你小子忒也小家子氣!斷他糧道,不過是延緩其敗亡,有何趣味?
本督要的,是絕其歸路,甕中捉鱉,生擒那賊酋!”鄒魯語氣陡然轉厲,眼中迸射出駭人的精光,“聽聞阿爾斯蘭乃是塞爾柱蘇丹唯一的繼承人,若能將他擒下,獻於陛下駕前……嘿嘿,老子這國公之爵,便先以此獠做那墊腳石吧!”
曹翰一聽,隻覺一股熱血直衝頂門,神色肅然,在馬上挺直身軀,抱拳慨然道:“大都督神機妙算!末將愚鈍,請大都督示下!”
鄒魯滿意地點點頭,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傳令全軍!改變行進方向,轉向西北,目標克孜勒河上遊!
老子要給那七萬聯軍,送上一份‘厚禮’!克孜勒河乃是疏勒城命脈,唯一水源。我倒要看看,喝了老子特製的‘疫水’,這七萬大軍,還能剩下幾分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