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聲,無不肝膽俱裂,紛紛循聲望向那棧道儘頭。
但見一人一騎停在前方,那少年將軍身著玄色鐵甲,寒光流動間隱現龍紋,年紀不過弱冠,麵如冠玉,目似朗星,眉間自有一股凜然之氣,正是大華朝同安郡王楊炯。
此刻,楊炯單臂斜拖一柄長刀,刀身映著天光,晃得人睜不開眼。身後層層疊疊列著三百神箭營精銳,強弓如滿月,硬弩似星羅,殺氣彌漫處,連山風都凝滯不前。
阿爾斯蘭見此情景,心中積壓多日的恐懼、屈辱與悲憤瞬間湧上心頭,化作一聲嘶啞的怒吼,這吼聲帶著咳血後的腥甜,在峽穀中顯得格外淒厲:
“楊炯!你為何就偏偏跟我過不去呀!你我本無宿怨,無非是因爭奪西域這片土地產生了齟齬!可西域早已遠離中國日久,乃無主之地,難道我就不可以爭搶嗎?你何必對我窮追不舍、趕儘殺絕呀!!”
楊炯凝眸,看向棧道上那狼狽不堪的對手。
但見阿爾斯蘭盔歪甲斜,戰袍上滿是血汙與泥濘,昔日驕傲的麵龐此刻布滿塵灰與倦色,一雙眼睛因連日的逃亡、瘟疫的折磨和極度的恐懼而布滿血絲,赤紅如血,幾近癲狂。
他身形微微佝僂,不時爆發出劇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用儘全身力氣,嘴角甚至隱隱滲出血絲,哪裡還有半分昔日“獅牙”的風采,分明是一條瀕死的喪家之犬。
楊炯目光冷峻,聲音清越,穿透峽穀的風聲,清晰地傳到每一個塞爾柱殘兵的耳中:“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華土!這西域,自古以來,便是我中華故疆,豈容你等外族覬覦染指?
你敢伸爪,就要做好被斬斷的準備!況且……”
他話音一頓,馬上微微俯身,眼神銳利如刀,直刺阿爾斯蘭心底,“你困我大華將兵數百日,殺我同袍弟兄,辱我大華國格,這叫跟我沒有仇怨?
咱們之間的血海深仇,便是傾儘黃河水也洗刷不儘!犯我大華者,雖遠必誅!阿爾斯蘭!今日,這兩界山,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阿爾斯蘭聽了這番擲地有聲、毫無轉圜餘地的話語,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隻剩下無邊的悲憤與絕望。
他鋼牙幾乎咬碎,猛地抬起顫抖的手臂,便要下令做那魚死網破的最後衝鋒。
然而,阿爾斯蘭手臂剛抬起,便被一旁一直沉默觀察的阿老瓦丁死死按下。
與此同時,阿老瓦丁借著身體的遮掩,將一枚龍眼大小、色澤青碧的丹藥迅速塞入阿爾斯蘭手中,眼神銳利而決絕,微微示意。
隨即,阿老瓦丁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邁步上前,越過阿爾斯蘭半個身位,向著棧道儘頭的楊炯拱手一禮,聲音雖帶著疲憊,卻依舊力圖保持鎮定:
“郡王閣下!征戰殺伐,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土地、人口與財富。今日我等已成甕中之鱉,生死皆在郡王一念之間。然而,殺了我們,對於大華而言,除了泄一時之憤,又能得到多少實質的好處呢?不如我們談談條件,化乾戈為玉帛,如何?”
“嗬!談條件?”楊炯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如同聽到世間最可笑的笑話,“阿老瓦丁,你也是塞爾柱有名的智者,莫非是嚇糊塗了?你憑什麼跟本王談條件?”
阿老瓦丁麵色沉凝如水,須發在峽穀微風中拂動,更添幾分智者的風度:“郡王閣下!正如我主所言,大華與塞爾柱,乃是當今世上東西方最為強大的兩個帝國,疆域萬裡,帶甲百萬。
貴國剛剛經曆大戰,國力雖盛,軍士亦疲,若因我等區區殘兵敗將,便貿然與我國全麵開戰,兵連禍結,恐非智者所為,於兩國百姓皆是災難!
況且,塞爾柱遠在萬裡之外,與大華核心利益並無根本衝突。此番兵戈,全因消息不通、溝通不暢所致,用你們大華先賢的話來說,這正是‘不打不相識’!
如今既然勝負已分,不如就此罷手,簽訂盟約。我阿爾斯蘭殿下,願以塞爾柱王室之名起誓,回國之後,必說服蘇丹,每年向大華獻上金銀十萬,駿馬千匹,以求兩國永結盟好,息兵止戈!
您看如何?”
“哈?阿老瓦丁!”楊炯怒極反笑,聲如雷霆,“你或許不了解我楊炯!老子坐擁天下商路,最不缺的就是錢!即便老子哪天窮得叮當響,也絕不會用戰死同袍的鮮血和性命,去換你這區區金銀!
我那些死在疏勒城的弟兄,他們的英魂就在天上看著我楊炯!你拿十萬金銀,就想買他們的命?就想抹平這場血債?我看你是想瞎了心!”
“放箭!”楊炯不再多言,手中長刀向前猛地一揮,斬釘截鐵。
令下,身後早已蓄勢待發的弓弩手瞬間鬆開了弓弦。
隻聽“嗡”的一聲沉悶巨響,仿佛無數蜂群同時振翅,緊接著便是箭矢破空的淒厲尖嘯。
第一波箭雨,如同潑天蓋地的黑色暴雨,又似來自九幽的奪命飛蝗,帶著死亡的氣息,朝著棧道上擁擠不堪的塞爾柱殘兵覆蓋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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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棧道寬不盈尺,兩側皆是萬丈深淵,湍急的瓦罕河在下方咆哮,人馬擁擠其上,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真真是成了活靶子。
一名塞爾柱老兵,經驗豐富,見箭雨襲來,猛地舉起手中早已破損不堪的圓盾格擋。
隻聽“噗噗”數聲,那皮質包木的盾牌瞬間被三棱破甲箭射穿,一支力道極強的弩箭更是透過盾牌縫隙,精準地釘入他的眼眶。
他連慘叫都未能發出完整,便仰麵倒下,手中彎刀脫手墜入深淵,屍體被後麵驚恐推擠的同伴踩踏,瞬間不成人形。
旁邊一名年輕的親兵,見主將阿爾斯蘭暴露在外,忠心驅使,嘶吼著撲上前想要用身體為阿爾斯蘭擋箭。
他才剛邁出兩步,便被數支從不同角度射來的狼牙箭同時命中胸膛、脖頸,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帶得向後飛起,直直撞在身後岩壁上,又被彈回,滾落棧道,那淒厲的慘嚎聲在墜落過程中久久回蕩,最終被河水咆哮聲吞沒。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殘軍中蔓延。
有人試圖蹲下躲避,卻被後方不明所以、向前推擠的人流踩踏致死;有人想要拔出武器向前衝鋒,奈何棧道狹窄,根本無法展開陣型,剛衝出去幾步就被密集的箭矢射成了刺蝟。
更有那心誌崩潰者,眼見箭矢飛來,竟一把拉過身旁的同伴擋在自己身前。那被拉做肉盾的士兵,臉上還帶著驚愕與難以置信的表情,身體已被七八支箭矢穿透,鮮血濺了那懦夫滿身滿臉。
然而這種卑劣的行徑也未能換來生機,幾乎在下一刻,更多的箭矢便將他二人一同釘死在地上。
箭雨一波接著一波,毫不停歇。
棧道之上,頃刻間已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殷紅的鮮血順著原木鋪設的棧道縫隙流淌,滴滴答答落入下方的瓦罕河,將一片河水都染成了淡紅色。傷者的哀嚎、垂死的呻吟、絕望的哭喊、以及箭矢入肉的悶響,響徹兩界山。
有些悍勇的塞爾柱近衛,不甘心就此授首,發出絕望的咆哮,揮舞著彎刀,試圖頂著箭雨向前衝鋒,為他們的王子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在如此密集的遠程打擊下,個人的勇武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們往往衝不出十步,便被迎麵而來的勁弩射翻,屍體滾落棧道,或被後續的箭矢釘在原地,保持著衝鋒的姿勢,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不足半盞茶的熱鬨功夫,棧道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屍體,有些地方甚至堵塞了通道,殘破的旗幟、丟棄的兵刃、散落的行李隨處可見,唯餘阿爾斯蘭和阿老瓦丁二人。
楊炯目光冰冷,越過屍山血海,鎖定在僅存的兩人身上,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下達了最後通牒:“阿爾斯蘭!事已至此,還不束手就擒?!”
阿爾斯蘭呆呆地站立著,仿佛魂魄都已離體。他望著眼前這慘絕人寰的景象,看著那些誓死效忠他的將士們以各種慘烈的姿態死去,耳中充斥著漸漸微弱的哀嚎。
他渾身止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那雙赤紅的眼睛裡,癲狂早已褪去,隻剩下無邊的恐懼、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他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如同被烙鐵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唯有粗重而帶著血腥味的喘息,證明他還活著。
阿老瓦丁見阿爾斯蘭如此模樣,知他心神已瀕臨崩潰。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愴與決絕,蓋過了峽穀的風聲與水聲:“楊炯!你這屠夫!聽著!我塞爾柱人,乃真主最忠實的信徒,秉承著沙漠之鷹的驕傲!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豈會向你這等雙手沾滿鮮血的異教徒屈膝投降?!今日我等回歸真主懷抱,他日必在地獄之火中,等著與你重逢!”
話音未落,阿老瓦丁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把抱住已然失魂落魄的阿爾斯蘭,縱身便向棧道外側那雲霧繚繞、水聲雷鳴的萬丈深淵躍下。
兩人的身影迅速被雲霧吞沒,隻有阿老瓦丁那決絕的怒吼,還在山穀間隱隱回蕩。
“楊炯!這……”一直靜立在楊炯身側的安娜,此刻蹙緊眉頭,望著下方深不見底、湍急咆哮的瓦罕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這崖壁高達數十丈,河流湍急,河中暗礁密布,且他們二人皆已身受箭傷,又染上了咳血瘟疫,氣息奄奄。依我看,阿爾斯蘭活下來的機會,恐怕不足三成。”
楊炯麵色沉靜,緊緊盯著兩人墜落的方向,從馬鞍旁的革囊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圖,展開後,手指順著瓦罕河的流向迅速向南移動,最終停留在南方那片連綿的雪山之上。
他凝眸片刻,鋼牙一咬,斷然下令:“傳令!即刻派遣三千輕騎,沿瓦罕河兩岸向南搜尋至興都庫什山!”
命令一下,身後訓練有素的大華軍中立刻分出一支輕騎兵,如同離弦之箭,沿著崎嶇的河岸,策馬揚鞭,向南疾馳而去。
安娜聽了楊炯的命令,秀眉微蹙,沉思片刻,突然問道:“你……你覺得阿爾斯蘭這樣跳下去,還能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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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確定!”楊炯遙望南方那巍峨的雪山輪廓,聲音帶著一絲凝重,“這瓦罕河自此折而向南,水流雖急,但沿途亦有淺灘、回灣。若他們命不該絕,未被摔死、淹死,順流而下,穿越這興都庫什山天險,那我們即便想追,也是無能為力了。”
“此話怎講?”安娜麵露疑惑之色。
楊炯撥轉馬頭,望向西方塞爾柱的方向,聲音恢複了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興都庫什山東北西南走向,素有絕域之稱,隻數條河流穿行其中,大軍無處通行!”
說罷,楊炯下令全軍原地駐紮,等待那三千輕騎搜尋的消息。
且說那阿爾斯蘭,自之前阿老瓦丁偷偷將那枚青色丹藥塞入他手中時,他便心知,恐怕難免這縱身一躍。
然而,當身體真正脫離棧道,向下疾墜時,那強烈的失重感仍讓他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眼中是急速放大的墨綠色河麵,仿佛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
他隻覺得仿佛有一座萬丈巨山朝他當頭壓下,胸口憋悶欲裂,下一刻,後背便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痛,仿佛全身骨骼都在瞬間寸寸斷裂,冰冷的河水如同無數根鋼針,瞬間刺入他的口鼻耳竅,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沉入無儘的黑暗之中。
在之後漫長的混沌裡,阿爾斯蘭的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醒。他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天,一時如同被投入熔爐,灼熱難當;一時又如同墜入冰窖,寒冷刺骨。
喉嚨裡充滿了腥甜的血沫,每一次無意識的呼吸都帶來肺部的劇烈刺痛。他感覺自己像一片殘破的落葉,在狂暴的激流中翻滾、撞擊,時而浮起,時而又被拽入深水,冰冷的河水不斷灌入,生命的氣息正在一點點被抽離。
不知在黑暗中漂泊了多久,他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將他包裹,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周身無處不在的劇痛,如同潮水般反複衝擊著他殘存的意識,尤其是左肩箭創和胸口被礁石撞擊之處,更是痛徹心扉。
阿爾斯蘭終於忍受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啞怒吼,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幾顆寒星在夜幕初垂的天際閃爍。他轉動僵硬的脖頸,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布滿鵝卵石的河灘上,身下潮濕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