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漟被楊炯一句“因何造反”抵在柱上,耳中嗡鳴陣陣,麵上醉意霎時去了三分。
她先是一愣,隨即怒火中燒,隻覺平生從未受過這般折辱,厲聲喝道:“你……你這個奸臣!大奸臣!你欺人太甚!”
那“奸臣”二字在殿內回蕩,餘音未絕,楊炯卻不答話,隻轉頭朝殿外朗聲道:“陛下醉了!說的胡話!你們都走遠些!”
這一聲傳至殿外丹墀,田令孜正翹首張望,忽聞此言,心頭一跳。他侍奉兩朝,何等精明人物?
此時但聞殿內女帝怒斥之後竟無下文,又聽楊炯這般吩咐,腦中靈光乍現——理應這般!
當下不敢怠慢,回身對眾內侍宮娥急急擺手:“退!都退至百步外!沒王爺吩咐,任誰不得近前!”
眾宮人如蒙大赦,低眉順眼退去。
獨李澈不肯走,提著裙裾湊到田令孜跟前,悄聲道:“田公公,長姐她……”
話未說完,田令孜已將她引到一旁,使個眼色,壓低嗓子道:“公主,陛下和王爺怕是要深談許久,這等事……咱們還是避一避的好。”說著麵上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澈何等聰慧?見這老太監神色曖昧,又想到方才殿內動靜,驀地醒悟過來,俏臉“騰”地紅透,耳根子都燒起來。
她跺了跺腳,暗罵一句“姐夫大壞蛋”,也顧不得禮儀,提著裙裾轉身便跑,那支金鳳步搖在夜色中亂顫,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待得殿外人影散儘,長春殿前複歸寂靜,唯餘晚風穿廊,燈影搖紅。
再說殿內,李漟見楊炯竟敢代她發號施令,正待開口斥責,卻不料楊炯吩咐完後,倏然回首,見她朱唇微啟欲言,竟一步上前,俯身便吻了上來!
這一吻來得猝不及防,李漟隻覺唇上一熱,那熟悉的男子氣息夾雜著淡淡酒香撲麵而來。
她瞳孔驟縮,腦中“轟”的一聲,七分醉意瞬間醒了大半。待要掙紮,雙手卻被他牢牢按住,抵在冰涼殿柱之上。
恍惚間抬眼,正對上楊炯近在咫尺的眸子,那眼中哪有半分情動?分明藏著戲謔與挑釁,仿佛在說:李素心,你也不過如此。
這眼神激得李漟心頭火起。她素來行事出人意表,此刻雖失了初吻,卻反被激起好勝之心。
但見她鳳眸中冷光一閃,竟不再掙紮,反而玉臂一伸,勾住楊炯脖頸,借力向前一撲!
楊炯未料她有此一舉,腳下不穩,竟被她撲倒在地。
後背撞上金磚,發出一聲悶響,滿地的茴香花瓣被激起,紛紛揚揚落了兩人滿身。
李漟趁機翻身,竟跨坐於他腰間,一手撐地,一手抬起,用中指彎曲的指關節緩緩抹過唇上胭脂,那胭脂已因方才一吻暈開,在唇邊染出一片曖昧的緋紅。
她俯視著身下的楊炯,冷笑道:“跟姐姐玩兒無賴那一套是吧?好呀,你敢玩兒,姐姐奉陪到底!隻是……”她眼尾上挑,淚痣在燭光下愈顯淒豔,“你可彆玩不起!”
說著竟真的要俯身再吻。
楊炯本意不過是要煞煞她的威風,哪想到這女子瘋起來如此不管不顧?
當下心頭一凜,腰腹發力,猛地翻身將她重新壓住,色厲內荏地低吼:“李素心!你可想好了!這遊戲……你可玩不起!”
“哈哈哈!”李漟仰躺在地,青絲鋪陳如墨,竟大笑出聲,笑聲中滿是嘲諷,“你真當我李漟是什麼人?那些被你三言兩語哄騙的深閨小姐?楊炯,咱倆知根知底,從小鬥到大,到底誰玩不起?”
她頓了頓,鳳眸直直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身後,宗室凋零,至親皆絕,了無倚仗,我怕什麼?反倒是你……”
話音一轉,語氣陡然銳利:“你身後那些人,哪個手上沒參與過謀反?哪個不是跟著你造過反、弑過君的?
他們跟著你,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個從龍之功,世代富貴嗎?你若敢越了這雷池,與我有了子嗣……哼哼。”
她輕輕一笑,那笑卻冷得刺骨:“到那時,你看他們還跟不跟你?你看他們怕不怕?在他們眼裡,你這就是帶頭‘叛變’!
楊炯,你當我看不透這局?你當真以為,我李漟這七竅玲瓏心是白長的?!”
這一席話如冰水澆頭,說得楊炯心頭驟冷。
他盯著身下女子,見她麵色潮紅,眸中卻清明銳利,哪有半分醉態?原來方才種種失態,七分是真,三分是演,最終目的竟在這裡等著他!
楊炯暗自叫苦:這李素心,當真難纏至極!自己與她青梅竹馬,知根知底,連自己手中籌碼、身後軟肋都算得一清二楚。看來今日想要激她鬥誌,非得比她更狠不可。
思及此處,楊炯把心一橫,怒喝道:“你彆激我!”
“我就激你!”李漟毫不示弱,竟伸手去解他腰間玉帶,“有本事就來呀!讓天下人都看看,你楊炯是如何‘忠君愛國’的!”
“來就來!”楊炯也上了脾氣,反手去扯她裙帶,口中卻道,“我還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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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呀!”
“我在來呀!!”
“來呀!!!”李漟聲音陡然拔高,氣勢竟壓他一頭。
楊炯手上動作卻是一滯,原來李漟這胭脂紅蹙金長裙,裙帶係的是宮中特製的雙環百結扣,精巧繁複,他一時竟解不開。
正摸索間,忽聽李漟嗤笑一聲:“怎麼?你不是號稱‘長安探花郎’嗎?解個裙帶都不會?要不要朕教你?”
楊炯臉上掛不住,強辯道:“彆吵!你這裙帶……怎麼係得這般緊!”
“緊?”李漟翻了個白眼,忽然抬起玉足,抵在楊炯胸口,輕輕一踹,“是你手笨!”
這一踹力道不大,楊炯卻順勢鬆手,向後跌坐在地。
李漟趁機起身,理了理淩亂的衣襟,赤足踏過滿地花瓣,行至殿中,回身睥睨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楊炯,你不會是……不行吧?”
“你——!”楊炯氣結,霍然起身,指著她“你”了半天,竟說不出話來,隻能在殿中來回踱步,“呐呐呐!我警告你,李素心,你彆玩火!真鬨出了人命,有你後悔的時候!”
“我後悔什麼?”李漟背著手,足尖輕點滿地茴香花,見楊炯吃癟,越發得意,“若真鬨出了人命,我拚死也要讓我兒子登上皇位。
楊行章,你聽好了!
以前我對你尚留三分情麵,是因我覺得這天下無趣,這皇位也無趣。可若我有了兒子……”
她轉過身,麵向殿外沉沉夜色,聲音陡然肅殺:“誰也攔不住我為他鋪路。不信,你就試試看。”
這話說得輕,落在楊炯耳中卻重若千鈞。
他太了解李漟了,這女子若真狠下心來,什麼做不出?
殿內一時寂靜,隻聞晚風穿窗,吹得鮫綃帳幔簌簌作響,愈顯靜謐。
李漟見他不語,知他被說中心事,心中快意,步履輕快地走向殿外臨湖的水榭。她赤足踏上冰涼的石階,行至欄杆旁,俯身去看湖中倒影。
楊炯跟了出來,站在她身後三步處,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她那雙玉足上。
但見月色如練,灑在她足背,映得肌膚瑩白似雪,幾片鵝黃花瓣沾在腳踝,隨著她輕輕點地的動作微微顫動。
那足形纖穠合度,足弓優美如新月,十趾圓潤如珍珠,趾甲上竟還淡淡染了層鳳仙花汁,在月下泛著淺淺的緋色。
最是那腳踝,玲瓏精致,似白玉雕成,踝骨微微凸起,線條流暢。此時她正以足尖輕點水麵,漾開圈圈漣漪,月光碎在漣漪裡,竟分不清是水光還是足光。
“看夠了麼?”李漟忽然回眸,似笑非笑。
楊炯猛地回神,麵上微熱,強自鎮定道:“誰看你了?我是在看湖裡的魚。”
“哦?”李漟挑眉,索性在欄杆旁的石凳上坐下,將雙足浸入湖中。
湖水微涼,她輕輕“嘶”了一聲,隨即舒展開眉眼,足尖撩起一串水花,“這廣澤湖的魚,倒是養得肥美。隻是不知……你何時對魚兒這般感興趣了?你不是最擅畫花嗎?”
楊炯被她噎得說不出話,隻得彆過臉去,哼道:“畫膩了不行?!”
李漟輕笑,也不理他,自顧自玩起水來。她先是雙足並攏,輕輕踢踏,濺起細碎水珠;後又分開兩足,左足畫圓,右足畫方,竟是在水中習字一般;忽而足尖繃直,探入深些的水中,勾起一截枯枝;忽而又縮回來,雙足交疊,足背相蹭,拭去上頭的花瓣。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明明是滌足這等私密事,由她做來卻無半分忸怩,反有種睥睨天下的從容。
月色、湖光、玉足、美人,竟構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卷。
楊炯雖彆著臉,餘光卻忍不住瞥去。
但見那玉足在澄碧湖水中時隱時現,如雙白玉魚兒嬉戲;水波蕩漾間,足踝轉動,足趾蜷伸,每個細微動作都透著難以言喻的風情。更兼晚風拂過,將她身上酒氣與淡淡茴香吹送過來,直叫人心神搖曳。
“楊炯。”李漟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笑意,“你愛好挺特彆呀。”
楊炯心頭一跳,強辯道:“胡說什麼!”
“我胡說?”李漟足尖挑起一捧水,水珠在空中劃出弧線,有幾滴濺到楊炯衣擺上,“那你方才盯著我的腳看什麼?莫非是想起小時候,咱們在禦花園池塘邊摸魚,我總踢你一身水的事了?”
這話倒是勾起了舊憶。
楊炯神色稍緩,哼道:“你還說!那次我新做的雲紋錦袍,被你踢得全是泥點子,回府被父親好一頓訓。”
“那你後來不也報仇了?”李漟歪頭看他,眼中閃過狡黠,“趁我午睡,在我臉上畫了個大王八,害我被母後笑了三天。”
提及往事,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竟緩和了些。
楊炯不知不覺走近幾步,靠在欄杆上,望著湖麵道:“那時你哭得可慘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哪還有半點公主樣子?”
“你還說!”李漟抬足便踢,水花濺了楊炯一身。
楊炯也不躲,任由水漬浸濕前襟,隻搖頭笑道:“外柔內烈的性子,從小到大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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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漟卻不惱,反而將雙足從水中提起,擱在欄杆上晾著。
那玉足沾了水,在月光下愈顯晶瑩,足趾微微蜷著,腳背上水珠緩緩滑落,留下蜿蜒水痕。
她以手支頤,斜睨著楊炯:“那你呢?偽君子性子,不也是從小到大都沒變?表麵一本正經,背地裡壞主意最多。”
“我那是機智。”楊炯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