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他賣了?賣給誰了?那個陳女士是誰?我要見她!那房子是我的!”我語無倫次,像個潑婦一樣試圖衝撞那冰冷的鐵門。保安警惕地攔著我,眼神已然帶上了厭煩。周圍的住戶投來異樣和好奇的目光,像無數根針紮在我裸露的皮膚上。
就在這時,鐵門內側緩緩駛來一輛線條流暢的銀色轎車。車窗降下,一張妝容精致、眉眼淡漠的女人的臉露了出來。“怎麼回事?”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養尊處優的疏離感。
保安立刻恭敬地彎腰:“陳女士,這位小姐……她說是來找原來18棟的業主周磊的,還堅持說那房子是她的……”
那個被稱作陳女士的女人聞言,視線終於落在我身上。她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像在評估一件不值錢的贗品,隨即浮現出一種了然和毫不掩飾的譏誚。她微微側頭,對著車內後座輕聲說:“寶寶乖,坐好彆動,媽媽處理點事。”
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小男孩,從後座車窗處探出半個毛茸茸的腦袋,好奇地望過來。那張小臉……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挑的嘴角……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我的視網膜上!和周磊,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世界徹底失聲、失色。所有的喧囂,保安的話語,汽車的引擎聲,全都退到了遙遠的虛空裡。隻有那張小小的、酷似周磊的男孩的臉,像一個無比清晰又無比恐怖的慢鏡頭,在我眼前無限放大。
陳女士看著我瞬間慘白如紙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嘴角那抹譏誚更深了。她優雅地抬了抬下巴,輕飄飄地,像扔下一張用過的紙巾:“周磊?他是我孩子的父親。至於房子……”她頓了一下,欣賞著我瀕死的絕望,“半年前他急用錢,賣給我了,手續齊全。”她最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垃圾。“麻煩讓讓,你擋著我的車道了。”
車窗無聲升起,隔絕了她精致的側臉和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銀色的轎車像一條冰冷的魚,悄無聲息地滑過保安恭敬拉開的鐵門,駛入那片我永遠無法企及、卻曾以為唾手可得的奢華領地。
我站在原地,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破布娃娃。濱江的風很大,帶著江水的濕冷腥氣,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頰和脖頸。保安鄙夷的目光,路人好奇的窺探,都感覺不到了。
那個小男孩的臉,那張酷似周磊的臉,像一把鈍刀,在我腦子裡反複淩遲。父親?半年前賣房?周磊的孩子?兩年……整整兩年!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沉浸在他用謊言和糖衣包裝的巨大騙局裡,像一個祭品,主動獻祭了自己所有的一切——父母的房產,妹妹的嫁妝,未來的信用,以及作為一個人的全部尊嚴和價值。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像個關節生鏽的木偶。高跟鞋踩在冰冷堅硬的路麵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濱江的繁華景象在眼前扭曲變形,那些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大廈,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和我渺小、扭曲的身影,像一座座巨大的、無聲嘲笑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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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家。那個冰冷的出租屋不再是避難所。我像一具被無形繩索牽引著的行屍走肉,穿行過喧囂繁華的商業街,路過燈火輝煌的奢侈品店櫥窗——那些曾讓我心跳加速的昂貴包包和珠寶,此刻隻散發著冰冷的、令人作嘔的金屬光澤。
最終,我停在了那個地方。城市中心,莊嚴肅穆,懸掛著金色國徽的巨大建築。門口台階冰冷堅硬,一級一級向上延伸,仿佛通往某種冰冷的裁決。
我抬起頭,看著那莊嚴的徽章和深藍色的警徽。巨大的玻璃門像一麵冰冷的鏡子,清晰地映出我的狼狽不堪:散亂的頭發,哭腫的雙眼,毫無血色的臉,以及身上那件因為連日奔波而皺巴巴、早已失去原有光澤的昂貴套裝——這曾是周磊為我打造的華麗包裝,此刻卻成了諷刺我愚蠢最尖銳的證據。
門內透出白色的、嚴肅的光芒。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尾氣和塵埃的味道,嗆進肺裡,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刺痛。胸腔裡那顆心,已經感覺不到跳動了,隻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和焚燒過後的灰燼。身體裡最後殘存的氣力,支撐著我抬起仿佛灌了鉛的腿,邁上第一級台階。
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來。
一步。又一步。
周圍的行人好奇地瞥向我這個在莊嚴之地門口踟躕的、形跡可疑的女人。
我不管。
我推開那扇沉重的、象征著冰冷規則和法律的大門。一股強烈的消毒水混合著紙張和油墨的味道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了我。明亮的燈光下,穿著製服的人影在忙碌穿梭。
巨大的前台橫亙在眼前。玻璃台麵光可鑒人,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卑微如塵、破碎不堪的模樣。
後麵坐著一位年輕的警察,正低頭整理文件。他察覺到有人,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臉上:“您好,請問有什麼事?”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死死堵住,每一個字都帶著撕裂血肉的灼痛,掙紮著要從這滾燙的禁錮裡擠出來。我張了張嘴,卻隻發出一個破碎的、不成調的氣音。前台玻璃麵冰冷地倒映著我扭曲的臉——眼眶深陷,嘴唇乾裂蒼白,臉頰上殘留著風乾的淚痕和屈辱的汙跡。
年輕警察的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但很快被職業性的平靜覆蓋。他耐心地等待著,手指停在鍵盤上。
“我……”那滾燙終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破,聲音卻是異常的嘶啞、微弱,像砂紙摩擦著朽木,“……我要報案。”短短四個字,幾乎耗儘了我全部的力氣。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我趕緊用手撐住冰涼光滑的前台邊緣。指尖傳來的寒意,稍微刺醒了混沌的神經。
警察的目光在我支撐著台麵的、明顯在顫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報什麼案?”他的聲音平穩,沒有波瀾。
“……詐騙。”吐出這兩個字的同時,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湧上喉頭,我慌忙側過頭乾嘔了兩聲,胃裡空蕩蕩的,隻有灼燒般的酸水。恥辱感瞬間淹沒了我,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光滑的地磚縫隙裡。我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那件曾經代表著我“新生活”的昂貴套裝袖口,此刻沾上了狼狽的汙漬。
警察微微蹙眉,從旁邊拿出一份空白的報案登記表格,推到我麵前的玻璃台麵上。“彆著急,慢慢說。”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支筆,放在表格旁邊,“姓名?”
我看著那支黑色的、廉價的塑料筆,和那份印著冰冷鉛字的表格。它們像冰冷的刑具,即將把我過去兩年精心構築的、如今碎成一地狼藉的幻夢,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田穎。”我的聲音依舊嘶啞,卻比剛才稍微連貫了一些。那滾燙的阻塞感還在,但一種麻木的平靜開始蔓延,替代了最初的狂亂和窒息。報出自己名字的瞬間,就像第一次剝開自己潰爛的傷口展示給陌生人看。
警察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年齡?職業?”
“三十一歲。企業管理。”我機械地回答著。企業管理……這四個字此刻聽起來像個拙劣的笑話。一個連自己人生都管理得一塌糊塗的人。
“被詐騙的經過?”警察抬起頭,目光帶著審視。那目光,和他身後牆上巨大的、冰冷的警徽一樣,透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現實感,將我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徹底碾碎。
喉嚨裡的滾燙感再次洶湧起來,灼燒著聲帶。我深吸了一口氣,那消毒水和紙張油墨的味道混合著,冰冷地灌入肺腑。窗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門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將警局內部照得一片慘白。那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該開始了。將我愚蠢的兩年,將那個完美標本周磊精心編織的幻夢,將父母屋簷下的安穩和老房子的煙火氣,將妹妹曉慧含著淚卻依然遞給我的銀行卡……將這一切,連同我徹底崩塌的世界,用最蒼白、最無力、最恥辱的語言,一字一句,刻進眼前這張堆滿了表格的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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