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在冥河上浮沉,舫下是翻湧的業火。
船上浮現出巨大陣法,層層疊疊纏繞的鎖鏈被烈焰灼燒成暗紅色。
被囚困在火光之中的鳳凰,緩緩抬起了頭。
淩亂烏發半掩麵容,眼眸是純粹的鎏金色,冷冷地與淩空立在畫舫之上的玉珩對視。
唇色殷紅,膚色卻極為蒼白,在烈焰之間恍若一尊浴火而生的瓷像。
“是你?”
他語氣森寒。
帶著濃鬱的殺意。
燭鈺站在稍遠的殘簷上。
他自然也看見了玉珩,厭煩如潮水般漫上心頭,眯起眼,若有所思。
這兩人之間的氛圍……倒是有些古怪,不像是初次相識,倒像是隔著一段舊仇一般,難道二人之前見過?
燭鈺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梢。
若是玉珩與此鳳是舊仇,他倒是樂見其成。
玉珩對鳳凰帶著戾氣的目光恍若未覺,聲音冷淡,“大荒西經記載,有五采鳥三名。”
“一曰皇鳥,一曰鸞鳥,一曰鳳鳥……”
他略微停頓,視線落在鳳凰身上纏繞對鎖鏈上,
“血鳳,彆來無恙。”
鳳凰渾身都是火焰,神誌因涅盤不甚清晰。
鎏金色的眼眸映照著跳躍的火焰,雖然朝著玉珩的方向抬著起,瞳孔卻渙散失焦,似乎看不見。
此情此景,實在稱不上無恙。
燭鈺在遠處冷眼看著,心中嗤笑,覺得玉珩此人,最是擅長挑釁。
總能用那樣一幅無波無瀾的神情,說出些讓人恨不能立刻拔劍相向的話來。
鳳凰生於不周山以西的神山昆侖,那裡曾是神的居所,而鳳凰身為昆侖神裔最後的直係血脈,卻被幾個西荒妖族以神山靈氣為養料,以萬妖血氣催化,將其困於血陣中,溫養成隻知殺戮的邪煞。
傳聞血鳳從化出人形開始,便被一眾西荒大族作為殺器使用,所過之處屍山血海,罪行罄竹難書。
最終為天道不容。
一百多年前,天罰降臨,萬鈞雷霆擊中邪脈,劈開了大陣,卻沒有殺死鳳凰,反而機緣巧合之下讓他離開了血陣。
事情聽起來,似乎多有蹊蹺。
為什麼天罰雷霆,沒有誅滅鳳凰,反而劈開了囚困他的陣眼?
“我不是來傷你的。”玉珩淡淡說。
他垂眸,抬手掐訣,在虛空中按下。
霎時間,密密麻麻的金紋從頭頂降落,像是瀑布一樣在畫舫四麵八方拉開一張遮天蔽日的巨大帷帳。
鳳凰蒼白的皮膚下忽然浮現出一點猩紅紋路,隨即如活物般蔓延,順著脖頸向四肢擴散。
眨眼之間,身上就像蒙上了一層血色。
“滾開。”
鳳凰眼中滲出血絲,重傷之下姿態依舊睥睨眾生,嗓音森然。
抬手間掀起更加狂暴的滔天火浪,與玉珩之間隔開一片火幕。
就連燭鈺都無法忍受,站在法相之上駕馭龍脊退開,向天邊掠去。
玉珩卻充耳不聞。
下一瞬,遮天蔽日的金色帷帳徹底落下。
無數流動的金紋編織成一座巨大的牢籠,將所有狂暴的火焰儘數收攏在鳳凰周身。
外界滔天的烈焰驟然矮了大半,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按回去,隻剩下金色結界內一片燃燒的赤紅。
遠處的燭鈺眸光古怪。
他看出來了,玉珩並非在鎮壓,而是設下了護法大陣。
他在為那隻瀕臨失控的鳳凰,強行開辟出一方領域,助他涅盤,且鎮壓了那身反噬自身的血咒。
燭鈺覺得更加古怪。
鳳凰的涅盤的確來得異常恐怖,百年之前琉璃真火幾乎焚儘了大半西荒,至今生靈塗炭。
而鳳凰身為不死神鳥,每一次涅盤隻會比以往更加狂暴可怖。
若任由此次火海失控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燭鈺絕不認為,玉珩會是出於悲憫而出手相助之人。
莫非……他覺得鳳凰有可利用之處?
不對。
這個念頭剛起便被燭鈺否定。玉珩行事雖然難以用常理揣度,卻是一個從不會利用旁人達成私欲之徒。
就在此時,他隱約感知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燭鈺驀然轉頭環顧四周,卻隻看見一片被烈焰映紅的冥河。
他皺眉,忽然察覺自己的視線似乎有些異常。
蒙著一層極淡的扭曲感。
他思索片刻,忽然抬手從麵前虛空處撕開了什麼。
“嗤啦。”
像是有一層薄紗被扯裂。
視線中應聲多了一座傾倒了一半卻依舊精致的樓閣,突兀地浮現於遠處水麵之上。
燭鈺表情驟然森冷,幾乎氣笑了。
一葉障目。
太一不聿不知何時給他施展了障目之術,整個洛書河圖都受太一不聿調遣,這方化境天地都在為他遮掩。
為什麼不讓他看見?答案不言而喻。
看來唐玉箋應該就在那座樓閣之上。
燭鈺身下龍影遊弋,乘風靠近。
可就在這一瞬。
燭鈺看到了太一不聿。
對方麵無表情的立在閣樓的一角飛簷之上,一身與他近似的月色寬袍,正遙遙看著他,遙遙望來,目光無聲無息,像在此等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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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風拂動過他寬大的袖袍,
對視之間,太一不聿緩緩抬起手。
以指抵唇,口中低聲召喚了什麼。
四周空氣驟然凝滯。
下一刻,天際四角傳來絹帛撕裂般的銳響。
燭鈺抬起頭。
頭頂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翻湧出濃重的墨色,像在宣紙之上暈開的筆畫。
須臾之間,就化作四尊龐然巨影,自虛空中巍然現世,分彆鎮守東、南、西、北四極。
“四方座神。”
凶獸周身輪廓染著濃墨一樣的痕跡,應該是剛從卷軸中掙脫而出,神像緩緩轉動,鎖定燭鈺的身影。
四神法相莊嚴,麵目猙獰,眸中沒有瞳孔,漆黑線條縱橫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