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山的天色亮得很慢,晨霧像一層濕冷的薄紗,黏在樹梢與草葉上。彭淵回到玄羽閣時,天色才剛泛白,他未及更衣,便先去了刑堂。地牢裡那股鐵鏽與血腥混著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石壁上油燈跳動,將刑具的影子投得張牙舞爪。
刑堂主事見彭淵進來,立刻躬身:“閣主。”
彭淵微微抬手,示意他退下,目光落在被鐵鏈鎖在十字木架上的灰衣人身上。那人四肢經脈儘斷,臉色蠟黃,嘴角仍有黑血乾涸的痕跡,眼神卻仍像毒蛇一樣陰狠。
彭淵走近,指尖輕輕敲了敲木架,聲音不高,卻讓人心頭發冷:“鴉蠱門。”
灰衣人抬眼,喉嚨裡發出一聲冷笑:“認得便好。當年你們玄羽閣,替朝廷做刀,殺我鴉蠱門滿門,今日……”
彭淵打斷他:“少扯舊賬。我隻問你三件事:你在茗山布的是什麼毒?解藥在哪裡?背後是誰指使你?”
灰衣人啐了一口帶黑血的唾沫,罵道:“無解!你們都得死!”
彭淵眉梢微挑,沒再與他糾纏,轉身對刑堂主事道:“用‘回魂針’。先讓他說得出話,再說得明白話。”
刑堂主事應聲,從袖中取出一盒細長的銀針。銀針在燈火下泛著冷光,針尖細如發絲。主事抬手,銀針如雨點般落下,精準地刺入灰衣人頸側、耳後、肩井等穴位。灰衣人先是渾身抽搐,隨即眼神渙散,呼吸變得急促,像被抽走了力氣。
彭淵站在一旁,聲音平靜得像在談天氣:“說。”
灰衣人嘴唇哆嗦,眼神掙紮,最終像被無形的力量壓垮,嘶啞道:“茗山……潭底……是‘腐心瘴’。以蟾蜍毒、硫磺、屍氣、蠱卵……煉成。吸入者心脈漸腐,三日內必死。”
彭淵問:“解藥?”
灰衣人咬牙:“沒有解藥……隻有……壓製之法。”
彭淵眼底寒光一閃:“說。”
灰衣人喘著氣:“以……以‘八珍丸’可壓七日……再以……以‘清露引’驅瘴。清露引……在……在茗山深處的……‘鴉巢’。”
“鴉巢?”彭淵目光一凝,“位置。”
灰衣人眼珠轉動,似乎還想拖延,刑堂主事手指一撚,又一根銀針落下。灰衣人痛得渾身發抖,終於吐出一句:“北坡……黑鬆林……有一塊黑石,形如鴉……”
彭淵不再多問,轉身便走:“備馬。”
刑堂主事追上兩步:“閣主,此人——”
彭淵頭也不回:“留著。等我回來,他還有用。”
帝師府內,公孫璟正趕製八珍丸。藥爐裡爐火正旺,藥香濃鬱。戚木一身風塵,匆匆入內,低聲稟報:“公孫大人,閣主已回,擒得鴉蠱門餘孽,正在刑堂審訊。”
公孫璟手一頓,眼神沉了沉:“可知他們在茗山布的什麼毒?”
戚木將彭淵傳來的消息複述一遍。公孫璟聽完,臉色越發難看:“腐心瘴……竟用蠱卵作引。”他立刻吩咐,“八珍丸加快煉製,再備清露引所需藥材。另外,通知禁軍營,秋獵照常,但需全員服藥,加強戒備。”
戚木領命,轉身又去。
公孫璟望著藥爐裡翻滾的藥湯,指尖微微發緊。他知道,彭淵這次要的不是“取消秋獵”,而是“將計就計”——秋獵是個局,也是個餌。有人想借秋獵行刺、叛亂,那便讓他們以為自己得手,然後一網打儘。
午後,茗山秋獵按原計劃舉行。
禁軍營早已將獵場圍得水泄不通,旌旗獵獵,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京中權貴子弟策馬而來,衣香鬢影,笑語喧嘩,仿佛昨夜的毒瘴從未存在。唯有少數人知道,今日的茗山,處處都是陷阱,處處也都是網。
鄭紫晟一身明黃獵裝,騎在高頭大馬上,神色從容,目光卻不時掃過人群。他身邊跟著的,是禁軍統領與一眾護衛。公孫璟隨行,神色平靜,手中卻握著一個藥囊,裡麵是剛出爐的八珍丸。
彭淵並未現身,他在暗處。
玄羽閣的暗衛分散在密林邊緣、山澗兩側、高崖之上,像無形的影子。彭淵則立在一處高樹的枝乾上,玄色衣袍與陰影融為一體。他俯瞰獵場,能清楚看見人群的每一處動靜。
獵場中央,皇子、宗室、大臣們依次列陣。眾人下馬行禮,鄭紫晟抬手:“今日秋獵,照常。諸位各展身手,莫負好秋光。”
話音落下,人群中響起一陣應和。
彭淵的目光卻落在幾處不起眼的位置:
其一,是兵部尚書陸敬身後的兩名隨從。那兩人看似普通,卻步法沉穩,腰間微鼓,像是藏著短刃。
其二,是北狄使團的席位。北狄世子耶律烈坐在馬背上,笑容張揚,眼神卻總往禁軍營的薄弱處瞟。
其三,是一名不起眼的史官。那史官捧著紙筆,站在角落,卻總在人群移動時調整位置,像在尋找最佳的觀察點。
彭淵指尖輕輕一彈,一枚細小的石子無聲飛出,落在密林邊緣。暗衛收到信號,身形微動,悄然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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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號角吹響,眾人策馬入林。馬蹄踏碎落葉,驚起飛鳥。起初一切如常,箭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忽然,西側密林傳來一聲驚呼:“有毒蛇!”
緊接著,幾匹受驚的馬狂嘶,人群一陣騷動。禁軍營立刻圍上去,卻見草叢中竄出數條青鱗蛇,蛇眼泛著詭異的紅光。
公孫璟臉色微變,立刻高聲:“全員服藥!”
禁軍士兵紛紛取出八珍丸吞下。公孫璟又對鄭紫晟道:“陛下,此處恐有埋伏。”
鄭紫晟神色不變,抬手示意:“繼續圍獵。越亂,越能看清誰在暗中。”
彭淵在高處看得清楚:毒蛇並非自然出現,而是有人用竹筒藏在草叢裡,刻意放出。他目光追著蛇群的來路,落在林外一處灌木後。那裡的草葉晃動得極不自然。
彭淵身形一閃,如鷹隼般掠下樹梢,落在灌木後。灌木後是一名獵戶打扮的漢子,腰間掛著蛇笛,正準備趁亂溜走。
彭淵抬手扣住他的手腕,聲音冷得像冰:“誰派你來的?”
那漢子臉色驟變,張口便要咬舌自儘。彭淵眼疾手快,兩指在他下頜一敲,漢子牙關一鬆,咬舌未遂。彭淵指尖一探,點中他的啞穴,將人拖到暗處,交給暗衛:“帶走,彆讓他死。”
暗衛領命,像拖死狗一樣將人拖走。
獵場另一側,北狄世子耶律烈正與幾名宗室子弟談笑。他抬弓搭箭,一箭射中遠處的鹿,引來一片喝彩。耶律烈得意大笑,舉杯飲酒。
彭淵的目光卻落在他身後那名貼身護衛身上。那護衛站得太穩,眼神太靜,不像護衛,更像殺手。
彭淵微微眯眼,指尖輕敲樹乾,暗衛會意,悄然繞向耶律烈的側翼。
就在此時,獵場中央忽然騰起一陣黑霧,像從地底冒出來一樣,迅速擴散。黑霧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黃,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硫磺與腐臭混合的味道。
人群大亂。
“瘴氣!”有人尖叫。
“護駕!”禁軍統領厲聲喝道。
鄭紫晟身邊的護衛立刻將他圍在中央,禁軍結成盾陣,試圖阻擋黑霧。可黑霧卻像有生命一樣,沿著地麵翻滾,鑽過盾陣縫隙,朝人群撲去。
公孫璟迅速取出藥粉,撒向四周,藥粉遇霧發出“嗤嗤”聲,黑霧被壓得淡了幾分。公孫璟咬牙:“這是腐心瘴!比昨夜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