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和賀秀蓮這邊歡天喜地的舉行婚禮的時候,遠在三百多公裡外的雙水村,孫少安又又又又一次的攤上大事兒了,這次的事情一個處理不好,都容易像大姐夫王滿銀和弟弟孫少平那樣身陷囹圄,甚至要比他們的事情還要嚴重。
在騙婚風波過後的第二天,田福堂召集了村委會成員開了個會,在會上田福堂宣布了對孫少安和孫玉亭的處理結果。
孫玉亭倒是還好些,隻是給了個警告處分,不過他妻子賀鳳英因為騙婚的事兒,是肯定不適合在婦女主任的位置上呆下去了。
被撤了職的賀鳳英,就好像丟了魂似的,哭哭唧唧了好幾天,尤其是看孫玉亭不順眼,畢竟她是因為孫家的事兒才折的,那些天沒少拿孫玉亭撒氣,孫玉亭臉上不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就是多添一道抓痕。
至於孫少安則是更慘,他賬上積的事情更多,哪件都是不那麼露臉的,所以對他的處理結果也更加嚴苛,不僅被撤了隊長的職務,村裡還將他家的自留地,以公家名義給收了回去。
結束了會議的孫少安,耷拉著腦袋往外走,不知道今後該何去何從。卻被二隊的隊長金俊武給叫住了,非要拉著他去自家窯洞裡喝兩盅。孫少安因為內心的愁苦無處排解,索性就答應了。
他跟著金俊武去了他家的窯洞,二人坐在土炕上推杯換盞。金俊武家的窯洞一盞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撕開濃重的黑暗,映照著土炕上兩個沉默的身影。
炕桌上擺著半瓶燒酒,一碟鹹菜疙瘩,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煙草和劣質酒精混合的刺鼻氣味,沉重的幾乎讓人感到窒息。
孫少安低著頭,手裡捏著那隻粗瓷酒盅,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小小的器物給捏碎一般。他眼神空洞的盯著炕席上磨損的紋路,田福堂那冰冷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
隊長的帽翅被擼了,那不僅是他的身份和工分,更是他帶著一隊社員在貧瘠土地上刨食,證明自己價值的唯一舞台。
自留地被收了……孫少安猛地灌了一口燒酒,火辣辣的酒液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裡,卻燒不暖他那顆冰冷的心。那點山坡上的薄地,是爹娘姐妹們碗裡最後能稠一點點的指望啊,田福堂這是要絕了他孫家的活路。
“啪”的一聲脆響,孫少安手中的酒盅被他狠狠地摔在炕沿上,碎片四濺。他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裡麵翻滾著屈辱、憤怒和近乎絕望的瘋狂:
“俊武哥,這口氣我咽不下!田福堂……他這是要逼死我全家啊!”
孫少安當一隊隊長的這些年,也許要維護他作為隊長的權威,所以在與金俊武這個競爭對手會麵的時候,罕有叫他哥的時候。
金俊武坐在孫少安對麵,魁梧的身軀像是一座沉默的山。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拿起酒瓶,把孫少安摔碎的酒盅殘渣給掃到一邊,又默默地給他和自己各倒了一盅酒。
他端起自己的酒盅,並沒有喝,隻是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杯沿,那粗糲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金俊武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像錘子敲在鐵砧上沉甸甸的:
“少安,摔酒盅能頂個甚用?能摔死田福堂?還是能把你家的那塊自留地給摔回來?”
孫少安被金俊武給懟的說不出回嘴的話來,他喘著粗氣,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聲響。
金俊武眼神平靜的打量著這個家夥,那雙平日裡似乎總帶著點憨直的眼睛,此刻卻閃爍著洞悉世情的精明光芒。他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是雙水村裡少有的活的明白的那個。
金俊武放下了酒盅,身子微微前傾,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隻見他輕聲道:
“少安,咱們倆不是外人,有些話我也就不妨跟你直說了。你想沒想過,你落到今天這一步,根子到底在哪兒?是因為豬飼料地分錯了嗎?是賀鳳英那個蠢婆姨乾的糟爛事兒?還是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孫少安猛地看向金俊武,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語氣不善的問道:
“俊武,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俊武嗤笑了一聲,衝著孫少安擺了擺手,不客氣的說道:
“你也不用朝我瞪眼,我什麼意思你是真的不清楚嗎?還是在那裡揣著明白跟我裝糊塗?
豬飼料地的那事兒,你是辦的急了點,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是說到底,也是想給一隊社員謀點好處,大家心裡都有杆秤。現在地被收回了,大家罵歸罵,可是念你好的人還是有的。
至於賀鳳英,嗬嗬,那就是個蠢貨,田福堂隻不過是拿他們兩口子當槍使。這件事情的根子,是你得罪了田福堂,而且得罪的狠了!
你和潤葉的事情,就是紮在他心上的第一根刺,那麼水靈一姑娘,被他培養的現在成了縣城的公辦教師,卻被你一個騷情,你覺得他心裡能平衡?
至於第二件事情,和你家少平有些關係。前些日子,潤生回村了一趟,我見他眉骨的位置,有這麼大一條豁口,應該是被人打的,就找人打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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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生臉上的傷,是因為他在學校裡為了給少平複仇,把當初的當事人找人給揍了一頓,偏偏那個人是田福堂惹不起的存在,所以就隻能親自出手,打在兒子身上,給人一個交代,這是他心裡的第二根刺。
田福堂就這麼一對兒女,全都卷進了你家的爛泥譚裡,這讓他徹底沒了退路,為了讓你們家對他的一雙兒女避如蛇蠍,他必須要把你踩下去,隻有把你給打疼了,你才會知道怕,才會不拿自己的麻煩事去煩他的家裡人,我這話說的夠明白嗎?”
孫少安輕歎了一聲,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金俊武的話就像刀子一般,剜開了他心頭的瘡疤,也點明了血淋淋的事實。沉默了許久後,孫少安對金俊武問道:
“俊武哥,那你說額該怎麼辦?額已經儘量避著潤葉了,每次她來家裡,額都會躲出去,躲得遠遠的,從高小畢業後,不上學開始,額就知道額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都這樣了,還要額怎麼辦?他田福堂欺人太甚!!!”
金俊武打量著這個和自己搭夥工作了好些年的家夥,一直以來他都清楚孫少安是個聰明人。隻是現在身在局中,這才導致他被情緒左右,一時間失了智。金俊武聲音低沉了下來,開口道:
“少安,額知道你現在恨,恨不能撕了田福堂,這些額都懂。可是恨能當飯吃?能讓你爹媽不餓肚子?能讓蘭香安心上學?
少安,你是家裡的頂梁柱,你得撐住,不能塌,更不能一時間昏了頭,把自己往絕路上撞,真要是一時昏了頭,做出什麼傻事來,到時候孫家就真的要散了。”
愁苦的人醉得很快,孫少安今天明明沒喝多少,可是人卻已經微醺了,他的眼神中除了痛苦,更多了一絲迷茫和疲憊,慘笑了一聲,說道:
“撐?額拿甚撐?隊長沒了,工分補貼也沒了,自留地沒了,那點活命糧也沒了……俊武哥,額……額看不到路了哇……”
“看不到路?”
金俊武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急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說道:
“那你就低著頭看路!用腳底板去趟路!你孫少安啥時候變得這麼慫包了?!”
金俊武說著抓起了桌上的酒瓶,又給孫少安倒了一盅,也給自己滿上,然後繼續點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