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州府小會沒有鋪排,桌上隻有四摞薄本。
自然資源、公安經偵、稅務、金融口各坐一邊,名字寫在胸前。
李一凡隻說三件事,封得住礦口,掀得開賬本,順得上人心。
節拍定在日內,晚上要有第一波結果。
周硯青把名單攤開,黑石溝從礦主到中介逐個點名。
顧成業把井下照片插在頁縫,違規爆破與支護缺口一並標紅。
羅景驥盯人流與車流,哪輛車在夜裡繞開主路,哪扇倉門臨時換鎖。
張小斌把抓總的兩句話寫在邊角,先人後賬,先鏈後網。
第一站不是礦山,而是縣城老糧庫。
傳言說賬本在那裡過夜,門房卻說最近沒人來。
門板縫裡吹出涼風,地磚下留著舊滑軌的印子。
羅景驥用腳尖試了試,磚麵一鬆,地下露出鐵環。
鐵環拉起,升起一扇淺坑的蓋子,灰塵像舊雪飛起。
坑裡躺著三個防潮箱,箱扣外麵貼著新膠帶。
經偵拔刀劃開,紙本一摞一摞露出頭,頁角全是新號。
胡瑞的字跡在賬頁上跳出來,收付往來繞三省。
錢路不繞遠,隻繞熟。
先到隔壁省的“谘詢公司”,回流到西北一處“設備供應商”,再落回本地兩家“運輸服務”。
每一條都貼著發票,金額與貨物對不上,項目名卻寫得和詩一樣。
顧成業用鉛筆挨條摳,摳到第三頁,手指輕輕點在一個熟名上。
那個熟名叫韓自南。
不是直接收錢的人,卻是把詞造出來的人。
他的名掛在“專家意見”“合規指引”“邊界安全避讓”後麵,像給紅線換了個顏色。
賬上有他的會議費與路演費,數額不暴烈,卻連成串。
消息壓不住,礦務辦的人很快趕來。
沈廣河沒有出現,換了一個自稱外聯的中年人上場。
他笑著遞煙,手心發涼,嘴裡全是舊說法。
張小斌把煙按回去,示意他看案桌,彆再繞。
中年人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突然舉手要打電話。
電話接通前,經偵已把他手機裝袋。
人群裡靜了一瞬,那種心虛被掀到桌麵。
他嘴唇抖了一下,說自己隻負責聯係專家,具體不知情。
縣裡有人來求見,站在門口不肯進。
是自然資源局的副局長屠雲起,肩膀聳著,兩手空空。
他開口便說一句對不起,說不下去就把一個小黑包放在台上。
包裡隻有兩樣,會議錄音與布草袋裝的現金。
錄音不長,卻夠用。
一個包間裡,幾個人的聲音交替,先講規矩,再講速度。
再往後,是安排表,幾點開會,幾點取件,幾點下井,誰簽字,誰遞條。
韓自南的聲音不高,像在講一堂合規課,每個動詞聽著都乾淨。
李一凡沒有喊人,他隻問屠雲起三個問題。
黑袋子是誰給的,錄音是誰錄的,昨夜的邊界圖由誰改。
屠雲起一一說出,臉上的汗一串串往下滾。
最後一句說完,他把手放在台沿,像把一座小山放下。
那一刻,馬峻峰沒有出現,田誌遠也沒有出現。
沈廣河仍舊不見,隻在縣城某個會所門口留下一輛車。
輪到金融口接力,銀行支行長被帶到會議室角落,低頭坐定。
他本能要講抵押,講程序,講本金,嘴剛張開就對上賬頁上的回流箭頭。
顧成業把三個省的收款摳成一張圖,箭頭從本地起,再落回本地。
銀行支行長看見西北那條“設備”箭頭,神情垮掉。
那是他老同學開的殼,殼上落的不是設備,是人情。
他把額頭頂在掌心裡,聲音像被磨砂紙擦過,自己願意配合。
會桌邊上有人猛地轉頭,是胡瑞。
他兩隻手死死拽著褲縫,眼睛裡一道裂痕。
他不像要對抗,更像要自救。
他說自己隻是照單做賬,錢路是董事長定的,自己願意補交一份“真賬”。
真賬隻有一張表,時間軸從三年前起。
第一筆流入寫著技術顧問,第二筆寫著邊界評審,第三筆寫著安全示範。
表的尾端是爛尾盤上的一根細線,矛盾在那一刻粘上了,礦與房原來是一套算盤。
李一凡把表按回去,不讓它滾得更遠。
午後,省城發來一份傳真。
傳真上端坐著四個字,專家意見。
內容通篇講安全避讓與礦體完整,結論是建議批準續期與微調邊界。
署名裡有韓自南的顧問抬頭,印章妝容潔淨。
這份紙端到桌上,反而把桌下的東西逼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