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礦的封條還沒乾透,山路先熱了。黑石溝往外的唯一一條運礦道,夜裡突然多了幾輛重卡,車燈打在霧上,像一排白牙。
沈廣河沒露麵,礦務辦的人換了一撥。保安隊長換成了邱永福,四十來歲,皮膚黝黑,眼神卻比礦粉還硬。
瀾水縣那邊很快來電話,馬峻峰的語氣比白天溫了許多,說封礦會影響穩定,能不能先放幾車材料出去。話說得輕,意思很重。
李一凡沒在電話裡爭,回一句更輕:礦停了,路也停。你要穩,就把車先撤。
夜裡十一點,路口的警示燈亮著,風一吹就抖。兩台挖機橫在路中間,鏟鬥壓著地,像兩隻伏著的鐵獸。
田誌遠趕到時鞋上全是泥,喘得很勻。他先看挖機,再看封條,最後看李一凡,硬擠出一句:書記,真要這麼堵死?
李一凡隻指了指路邊那條溝。溝裡是昨夜被礦車壓出來的油花,黑得發亮,像有人把一碗臟水潑在山裡。
田誌遠沉了臉,還是想把話往回圓:礦區幾千人吃飯,工人怕沒活鬨事。李一凡抬眼看他,問一句:他們吃飯靠命換,還是靠你們的章換?
這句問出來,田誌遠沒再接。霧更濃,路口的人卻越來越多。
礦方的人先上,穿著統一的衝鋒衣,帽簷壓得低。領頭的喊話不大,內容很熟,安全生產,臨時維修,車輛過路。
張小斌沒喊回去,隻讓人把路障往前挪半米。路障不是為了吵,是為了讓車輪停住。
一輛重卡試著往前蹭,輪胎碾在碎石上,發出哢哢的響。挖機的鏟鬥輕輕抬起一點,像抬眉。
邱永福走到最前,手插在腰間,聲音帶刺:你們堵路,出了事誰負責。顧成業抬頭看他,回得乾脆:你們夜裡出車,出了事誰負責。
邱永福咬了一下牙,揮手示意司機繼續。重卡又往前擠,車頭幾乎貼上鏟鬥。
那一瞬間,挖機發動機轟了一聲,鏟鬥落下,穩穩壓在車頭前一尺。不是砸,是壓,壓得車燈都顫了兩下。
司機嚇得猛踩刹車,車身一抖停住。後麵的車跟著刹,山路裡響起一串刺耳的摩擦聲。
礦方的人開始起哄,說你們這是暴力執法。羅景驥走到路邊,抬手指了指路旁坡麵。
坡麵上有新挖的痕,土還濕。那是昨夜有人想開一條便道繞過去,土沒壓實,隨時會塌,塌下去就是人命。
羅景驥不講道理,講結果:你們要繞,就繞到墳裡去。礦方的人臉色變了兩秒,又開始找台階。
馬峻峰終於出現,站在車燈邊緣,臉上掛著“我來協調”的笑。笑到一半,他看見挖機沒動,笑就收了一點。
他先說辛苦,又說理解,再說要顧全大局。最後落到那句老話:彆把事情做絕。
李一凡看著他,不急不火:做絕的是誰?半夜簽字、夜裡爆破、急著改紅線,你們做得不絕?
馬峻峰喉嚨動了動,轉而盯住挖機司機,說挖機是縣裡的,誰讓開的。田誌遠低頭避開視線。
挖機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叫餘江。帽子被霧打濕,他抬頭看著馬峻峰,手心卻沒鬆操縱杆。
餘江說話不快:昨天礦裡掉渣,差點砸到人,我不想再看誰從井口抬出來。說完,他把帽簷往上一推,露出一條汗痕。
這句話像一把扳手,直接擰在馬峻峰的臉上。圍觀的工人裡有人小聲咳了一下,像在點頭。
礦方的人又換招,說要見省裡領導,見不到就不退。邱永福往前一步,手指點在餘江的肩上,想把他拉開。
張小斌上前半步,把邱永福的手擋回去。動作不重,卻讓邱永福的肩膀僵住。
邱永福盯著張小斌,眼神像磨刀。張小斌隻回一個眼神,冷得像井下風。
僵持裡,一陣細小的腳步聲從坡下傳來。兩個孩子提著水桶,桶邊還掛著塑料杯。
孩子十來歲,臉被風吹得紅。一個叫阿洛,一個叫阿吉,褲腳卷到膝蓋,鞋子沾滿泥。
他們把水桶放在路邊,怯生生看著餘江。阿洛說挖機哥哥喝水,阿吉又補一句,彆生病。
餘江愣了一下,把操縱杆鬆開,接過塑料杯。水是溫的,帶著淡淡的糖味,像家裡煮的紅糖水。
這一杯水端上來,路口的氣一下子變了。礦方的人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吵,因為孩子站在那裡,太乾淨。
馬峻峰試圖把孩子趕走,說這裡危險。孩子沒走,阿洛把水桶往裡推了一點,擋在碎石邊緣。
阿洛說一句很小的話:昨天夜裡山上響了三次,我弟弟嚇哭了。說完他低頭,不再看大人。
這句話比任何文件都鋒利。馬峻峰臉色沉下來,田誌遠也沉下來,連礦方的人都安靜了幾秒。
沈廣河終於露麵,從車隊後方走出來,衣領扣得很緊。他看見孩子,眼神閃了一下,很快又硬起來。
他對邱永福使了個眼色,邱永福立刻讓兩名保安去搬路障。保安剛動,餘江把挖機橫向一擺,鏟鬥再落,路障搬不動了。
沈廣河笑了笑,笑裡沒溫度:書記,礦停可以,但路不能堵,堵了,供應斷,工人亂,出事誰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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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凡沒跟他繞圈,問一句:昨晚你打給誰?你說他們動了,那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