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剛散,州府建委的大巴已停在工地外。
紅色橫幅被風吹得打卷,塔吊像靜止的鐘擺。
李一凡沒有進會客棚,沿著臨時便道直奔橋下。
泥漿在靴底發黏,腳印一排排往核心區延伸。
今天驗的,是高原鐵路聯絡線的關鍵互通。
橋梁、匝道、排水、聲屏障四項一次過關才算交卷。
州裡喊的是搶工衝刺,外界盯的是安全底線。
李一凡隻把節拍寫在胸口,先看真相,再談進度。
總包單位的項目經理叫章啟明,前一晚還在爛尾盤接了活。
他按慣例遞來表格,頁頁整齊。
周硯青隻掃一眼,示意把表先放邊上。
紙麵可以晚看,混凝土不能等。
第一站是主橋中跨。
顧成業讓人搬出回彈儀,現場抽檢十個點。
數值在合格線遊走,像被人事先排練過。
羅景驥提出再取芯,現場鑽孔,攔不住。
鑽頭咬進梁腹,漿灰從孔口冒白氣。
芯樣推出的一瞬,內壁露出一圈輕微的蜂窩眼。
顧成業拿起手電,光束橫切過去,砂漿分層像魚鱗。
章啟明的笑紋在臉上僵住。
他解釋是冬季低溫影響,後續養護能補救。
張小斌把一隻無標記的試塊遞過來,問這塊誰送檢。
質檢員遲疑半秒,說是同批。
周硯青把編號核到倉單,編號沒有影子。
李一凡望向橋麵,目光停在伸縮縫。
縫隙口的橡塑條有被回收再用的痕。
他用腳尖輕壓,條邊立刻起皺。
一句話落下,伸縮縫全部更換,今晚動手。
第二站看樁基。
設計圖紙標注樁長三十六米,承載力不低於設計值。
羅景驥讓測繩下井,繩端帶鉛墜,落底快了半秒。
繩子拉出水麵,刻度少了一格,短了。
承台邊,一名身材消瘦的青年盯著繩子發呆。
他叫高麓,分包隊的技術員。
眼神在刻度上徘徊,像在等一句允許說真話的暗號。
李一凡隻點了點頭,他把嘴張開。
高麓說,去年雨季趕工,樁機卡在泥裡,換過一處地層。
為了追進度,現場把樁長少打了一米,後來補澆承台。
他語速越說越快,手心滲出汗。
章啟明冷著臉,像在看一枚隨時會炸的釘子。
顧成業沒有提高嗓門,隻把補強方案攤開。
兩條路,要麼補樁加固,要麼拆承台重來。
他把成本和時間寫成兩列,寫完抬眼看李一凡。
李一凡點了重來兩個字,章啟明臉色徹底灰下去。
第三站是排水。
下穿通道的集水井滿得離口隻差半拳。
泵房機組新刷漆,控製櫃卻是老型號。
開關一合,電機嗡了一聲就跳閘。
負責機電的監理歎了口氣,說臨時電源不穩。
張小斌讓他把備用電纜拉來,重新上電。
泵轉了,這次吐出的水夾著塑料屑。
羅景驥順著水跡找到入口,濾網被剪去一塊角。
剪掉的角,正好能讓施工垃圾順利混過。
監理的眼神躲了躲,像是被抓到睡意。
李一凡沒有訓斥,他把濾網提起,放到監理手裡。
一句話寫在他心裡,今晚換網,明早再驗。
章啟明開始求緩。
他說總包隻是組織,問題出在分包,給兩周就能補齊。
周硯青把日曆翻過來,把兩周的格子用筆劃掉。
他說搶工不是搶險,不能把補丁當成績。
會客棚裡,建設單位的副總坐立不安。
他擔心節點上不了,還擔心輿論。
林允兒在外側走動,隻記動作不寫評語。
她把鏡頭停在鑽芯、測繩、濾網,記錄點到即止。
李一凡又回到橋下,抬頭看橋腹的陰影。
陰影裡有工人正擦汗,胳膊上新傷還沒結痂。
他問工價有沒有拖欠,工人眼神閃了一下。
周硯青示意財務把欠付清單拿上來,拖欠數額寫滿半頁。
欠付不難解,難在鏈條。
總包壓分包,分包壓班組,班組再從工價裡扣返。
顧成業把清欠順序寫成三行,先班組,再分包,最後總包。
建設單位點頭,財務負責人當場簽字劃撥。
午後的太陽從雲縫裡擠出來,橋麵溫度升了兩度。
回彈數值跟著跳高,現場有人悄悄心安。
羅景驁把第二口芯樣遞到李一凡手裡,壁更密,強度回到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