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從山穀裡爬上來,像把昨夜的火氣徹底吹散。
專班把路線攤成三條,先高坡村,再集鎮,再口岸周邊的安置小區。
每組隻帶最必需的東西,舊本子,移動終端,幾張對照表,一麵小紅旗插在包側。
話不多,車一字排開,輪胎壓過碎石發出很實在的聲。
高坡村的路彎得厲害,屋簷下掛著昨夜沒收回的玉米。
第一戶是兩位老人,兒子在外地打工,去年被騙走了半年的工錢。
張小斌把凳子搬到門檻邊,照著賬麵核對三處信息,再讓銀行端把轉賬路徑點亮。
老人的手機屏幕彈出到賬提示,手指抖得厲害,卻一直在笑。
顧成業把多餘的話咽回去,他把小折疊桌搭在門口,寫清下一步要做的事。
老兩口翻箱倒櫃找出一個舊塑封袋,說要把今天的紙放進去壓在箱底。
小孫子站在門後,悄悄探頭看一眼,又縮回影子裡。
張小斌把那張紙遞過去,點了一下孩子的額頭,笑得很淺。
第二戶是低窪地的菜販,丈夫常年走貨,家裡隻剩她和年邁的婆婆。
錢是前年的臨時借款,幾次追問都被堵在話術裡。
這回銀行端把誤差抹平,到賬時差算到分鐘,菜框旁的秤還在滴答。
她低頭擦了一下眼角,沒有說感謝,隻說今天可以再多進一筐菜。
第三戶在坡頂,一對年輕夫妻,小店在疫情後勉強撐著。
賬上的缺口一補上,進貨單就有了底氣。
羅景驥看著他們把第一筆采購款轉出去,抬手在空中比了一下節拍。
店門口的風鈴響了兩聲,像給了一句彆怕。
村口的小廣場漸漸有人,老隊長挪來兩把木椅讓大家坐,耳邊全是鞋底磨地的細聲。
唐濟川把四張簡表貼在公告欄,寫清楚今天到哪一戶,明天到哪一組。
排隊的人往前挪,沒人說話,隊伍卻自覺分出兩列。
最前麵的老人把乾裂的手背按在胸前,像在給自己打氣。
集鎮這頭更熱鬨些,三輪車長長一排把街口堵住半邊。
一位店主把欠了半年貨的賬本抱在懷裡,見到專班就往前湊。
張小斌讓他先喘一口,把賬本放到桌角,再按清單核對。
到賬短信跳出來時,店主沒笑,他長長呼了一口氣,眼睛一下紅了。
對麵支行的經理站在門口,臉色有點僵,細節卻被看得一清二楚。
周硯青沒繞彎,他讓支行當場開一個快辦窗口,臨時調兩個能乾的人過來。
窗口的牌子放在櫃台中央,隊伍在一分鐘內排好了形。
經理點頭配合,眼神裡那點虛滑被壓成一條直線。
街角的台階上蹲著幾個年輕人,衣袖卷起來露出細白的胳膊。
他們不是來領錢,是被話術廠騙去做客服的小夥子,回頭找不到路。
韓自南把短訓計劃遞過去,隻寫三句話,哪天來,學什麼,學完去哪裡上班。
小夥子沒抬頭,手指在紙上按了兩下,背脊卻慢慢直了。
午後開始入戶走訪,隊伍分成兩路,一路跟賬,一路安人心。
何謹把被害人名單背得很熟,轉身就能說出門牌和院號。
許瀾帶著三名女同事從後巷穿過,幫一位老太太把藥單整理好,誇她手穩,不用急。
老太太看著她們,眼睛亮得像新洗過的玻璃。
最難的一戶在鎮北麵的出租屋區,三層小樓,梯間貼滿小廣告。
屋裡坐著四個男人,口氣很硬,說錢要走他們的“調解程序”。
羅景驥隻看了一眼,腳尖點在門檻邊,抬手把牌照號碼寫在本上。
對方遞過來的煙沒有點著,眼裡的火氣卻自己滅了。
院子外,村民圍了一圈,有人悄悄問會不會有報複。
張小斌說晚上那個路口會亮燈,隊伍會守到十一點,大家隻管把門栓好。
他說得很輕,卻像一釘子把人心釘住。
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氣息聲,像把長久的疑問慢慢吐了出來。
第三站回到口岸周邊的小區,電梯一層層停,樓道裡飄著飯香。
一位搬運工蹲在樓梯口,眼睛盯著手機,屏幕亮了幾回又滅。
到賬提示響起,他抬頭時看見鏡頭,愣了一秒,笑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