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宮宴設在太極殿。
夜幕降臨,殿內早已是燈火輝煌,亮如白晝。
蟠龍金柱上纏繞著鮮紅的綢花,巨大的宮燈垂下流蘇,映照著下方按品級排列的紫檀木案幾。
空氣裡彌漫著酒香、食物香氣,還有名貴熏香混合的味道,營造出一種極致的繁華與熱鬨。
墨雅安的位置在皇子序列中,位於四皇子之下,幾位未出閣的公主之上。
他依舊穿著雨過天青色的錦袍,外罩雪白的狐裘,臉上因殿內溫暖和刻意敷的薄粉而顯出幾分血色,安靜地坐在那裡,與周圍低聲談笑或矜持端坐的兄長們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沉靜。
邱冷凝作為他的侍衛長,有資格在殿外廊下候命。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玄色侍衛統領服,腰佩長劍,站在殿門一側的陰影裡,身姿挺拔如鬆,麵色冷峻如冰,與殿內的喧鬨隔絕開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儀器,每隔片刻便會掃過雅安所在的位置,確認他的安全,同時警惕地觀察著每一個進出侍奉的宮人,每一個靠近皇子席位的大臣。
絲竹聲聲,舞姬翩翩。
皇帝與皇後端坐禦案之後,接受著群臣與宗室一波又一波的敬酒與恭賀。
表麵上看,一派君臣同樂、父慈子孝的和睦景象。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烈。
二皇子墨承瑜起身,舉杯向皇帝皇後敬酒,言辭懇切,祝福吉祥。
敬罷,他並未立刻坐下,而是笑吟吟地轉向諸位兄弟:“難得今日齊聚,光是飲酒觀舞,未免單調。不若我們兄弟也湊個趣,效仿古人‘投壺’之戲,博父皇母後一樂,也為這除夕夜添些彩頭,如何?”
投壺,本是宴飲遊戲,但在此刻提出,意義便不尋常了。
這是考校眼力、手力、定力,甚至心性的玩意兒。
皇子們參與,既有娛樂助興之意,也暗含比較較量之心。
皇帝似乎頗有興致,頷首道:“準。你們兄弟比試,朕與皇後做評判,勝者,朕有賞。”
皇後也溫婉一笑:“陛下說的是,也讓臣妾看看皇兒們的長進。”
大皇子墨承乾麵色沉靜,起身應道:“二弟提議甚好。”三皇子、四皇子也紛紛附和。
眾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尚未表態的墨雅安身上。
雅安眉毛微挑。
投壺……千裡之外擲出銀針都能精準定位,投壺自然應該是準頭極好的,但……藥王穀學的是醫道和養生功夫,這種貴族遊戲本該接觸極少。
此刻眾目睽睽,他到底該贏,還是該輸呢?
“兒臣技藝粗淺,隻怕要貽笑大方了。”他起身,微微垂首,語氣謙遜。
“五弟過謙了。”二皇子笑容不變,“不過是遊戲,圖個樂子罷了。”
很快,內侍便在殿中空地擺好了精致的鎏金銅壺和一把特製的矢。
壺口窄,矢身輕,距離也不近,想要投中,確實需要些技巧。
按照長幼順序,大皇子先來。
他動作沉穩,氣息平穩,三支矢,中了二支,一支偏出。
表現中規中矩。
接著是二皇子。
他姿態優雅,手腕靈活,嘴角帶著自信的微笑。
嗖嗖嗖——三支矢,竟全數投入壺中,最後一支更是擦著壺口邊緣堪堪落入,引來一片低低的喝彩。
二皇子笑容愈盛,向禦座行禮。
三皇子、四皇子依次投擲,或中一,或中二,表現平平。
輪到雅安了。
他走到投擲線前,從內侍手中接過矢。
矢身冰涼,倒是比銀針更有幾分重量。
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背上,探究的,期待的,幸災樂禍的……殿外廊下,邱冷凝的視線似乎更加炙熱。
第一支矢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擦著壺耳飛過,落在地上。
殿內響起幾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雅安麵色不變,拿起第二支矢。
這一次,他似乎更加專注,調整了角度和力度。
矢飛出,這次方向對了,但力度稍大,撞在壺口彈了一下,落在壺邊。
隻差一點。
還剩最後一支。
手腕輕振,矢如流星——
“哐當。”
矢身穩穩落入壺中,甚至因力道恰好,在壺底輕輕彈跳了一下,才靜止。
中了!
雖然隻中了一支,但最後一支的沉穩精準,倒也顯出不俗的定力。
一些原本等著看笑話的目光,稍稍收斂了些。
“五弟好定力。”二皇子率先開口,笑容依舊,“最後一支,頗有風範。”
“二皇兄過獎,僥幸而已。”雅安退下,回到座位,即便他能三支全中,但也不能真的表露出來,不能將自己的真正實力暴露的這麼快。
但很明顯,今天他們是故意要自己當眾出醜的,所以接下來的,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果然,投壺遊戲剛結束,四皇子墨承瑞德妃之子)便笑著開口:“五弟自山野歸來,想必見識過不少奇珍異草,聽聞藥王醫術通神,不知可否為我等解惑一二?近日母妃時常頭痛,太醫開了方子也不見大好,五弟可有什麼簡便的養生之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問題看似尋常請教,實則暗藏機鋒。若雅安答得好,是理所應當畢竟是藥王弟子);若答得不好或推諉,便是徒有虛名,或對兄弟不夠儘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過來。
雅安心中飛快思索。
德妃頭痛……是真有其事,還是借口試探?
他不能給出具體的藥方那會越俎代庖,得罪太醫,也可能被做手腳),但可以說些安全的養生建議。
他斟酌著開口:“四皇兄孝心可嘉。頭痛之症,成因複雜,未親眼診察,臣弟不敢妄斷。不過,日常調養倒有些通用之法。例如,晨起可用溫熱掌心輕按太陽穴、風池穴片刻;飲食宜清淡,少食肥甘厚膩;亥時前安寢,勿要思慮過甚;宮中若植有薄荷、茉莉,可置於窗前,其清香氣味亦有安神之效。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須遵太醫診治。”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展示了醫理常識,又嚴守了分寸,未越雷池一步。
四皇子眼中閃過一絲什麼,點頭笑道:“五弟說得在理,愚兄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