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哪一個?”邱冷凝的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艱難擠出,帶著被欺騙的鈍痛和驚疑不定的審視。
雅安迎著他眼中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火焰,知道任何輕飄飄的敷衍都將是火上澆油。
他需要給出一個足夠有分量、且能被邱冷凝現有認知接受的“真相”。
他避開了那灼人的視線,目光落在邱冷凝緊握劍柄、指節泛白的手上,聲音刻意放得清晰而平穩:
“那個用刀的……姓俞。你見過他的。在羅城。”
邱冷凝渾身劇震!
瞳孔驟然收縮!
羅城!
那個從雪山下來之後,他們短暫停留過的羅城?!
記憶的碎片瞬間拚湊——雪山遇伏後的狼狽,雅安扭傷了腳,城郊“偶遇”的羅城少主羅瀛及其熱情健談的表兄,以“家母舊疾懇請藥王弟子一看”為由將他們接入彆院款待數日……那位表兄,身形魁梧,笑聲爽朗,安排事無巨細,還曾與自己喝過酒、談論過西北風物……好像,就姓俞!
“羅城的……俞表兄?”邱冷凝的聲音乾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
一個邊城豪族的親戚,怎麼會是今夜那般悍勇絕倫、關鍵時刻出手相救的江湖高手?
又怎麼會是雅安的“故人”?
“是。”雅安點頭,眼神複雜,“俞師兄早年與我師父有些淵源,算是記名弟子。後來他離開了,回了羅城本家。我們回京途經羅城,那場‘偶遇’……並非全然巧合。俞師兄從我師父那兒得知我的身份和路線,特意與羅瀛表弟在附近等候,一是確想請我為羅夫人診病,二也是……想暗中看顧一程。”他將“魔教護法”的身份徹底隱去,將俞城隍的行為歸結於“藥王弟子”和“羅家對藥王的感激”,並點明當初的“偶遇”是刻意安排,這比純粹的巧合更符合邏輯,也更能解釋俞城隍為何會出現在京城附近。
邱冷凝的眉頭擰成了死結。
這個解釋,鏈條完整,且有親身經曆佐證,羅夫人確實有病,雅安也確實給她診治過,俞城隍和羅瀛熱情接待,似乎無懈可擊。
可直覺仍在瘋狂叫囂——不對勁!
一個藥王的記名弟子,即便感念舊情,何至於冒險潛入京城附近,還在如此凶險的時刻精準現身?
那淩厲的身手,那與同伴間無需言語的默契,絕非普通江湖客能有!
還有那個持劍的青衣人……
“那另一個呢?”邱冷凝緊追不舍,目光如炬,“那個用劍、戴麵具的。也是你‘師兄’?還是羅城的人?”
雅安心頭一緊。
白闕殤的身份絕不能暴露。
他迎向邱冷凝審視的目光,緩緩搖頭,眼神坦蕩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
“那個人……我不認識。”他語氣肯定,隨即又補充,帶著合理的推測,“或許是俞師兄在江湖上結交的朋友?俞師兄早年闖蕩,結識甚廣。此次他因故北上,帶一二信得過的幫手,也在情理之中。”他將未知因素推給“俞城隍的江湖關係”,合情合理。
“你不認識?”邱冷凝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譏誚,“一個你不認識的人,會恰好在你遇襲時出現,拚死護著你?墨雅安,你到底還瞞著我多少事?!”
他猛地逼近,雙手撐在書案邊緣,將雅安困在座椅與他之間,氣息因憤怒而急促:“從回宮開始!裝柔弱,裝無知,裝得離了我寸步難行!可實際上呢?你背後有藥王,有羅城,有我不知道的高手在暗中窺伺護著你!你甚至可能……根本不需要我!”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極其艱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近乎崩潰的痛楚。
被否定價值,被排除在對方真實世界之外的無力感,遠比欺騙更讓他難以承受。
“我需要!”雅安猛地抬頭,聲音也抬高了幾分,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而尖銳的情緒,不再是平日的沉靜或偽裝出的脆弱,“邱冷凝,我需要你!不是因為我手無縛雞之力,不是因為我彆無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肺腑間所有的鬱結和無奈都呼出,聲音微微發顫,卻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我需要你,是因為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隻有你,是純粹地、不帶任何目的地站在我身邊,僅僅因為我是‘墨雅安’,就願意為我擋刀擋劍!藥王的淵源是過去,羅城的聯係是利益交換居多,俞師兄他們……或許會幫我,但那是看在師父的情分上,或是彆的什麼算計!隻有你,邱冷凝,隻有你是因為我這個人!”
他看著他,燭火在眼中跳躍,也映出邱冷凝瞬間僵住、震驚而複雜的臉龐。
“大人……”小夢在識海裡弱弱的說,“這套說辭,彆說邱冷凝了,就連我也不信啊……”
雅安無奈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對小夢回懟,“不然呢?我要實話實說嗎?!這個小世界給我的複雜身份,本來就很有難度好不好?!”
“我知道我瞞了你很多。”雅安的聲音低了下去,對上邱冷凝的眼睛,帶著一絲自嘲和難以掩飾的疲憊,“我不告訴你俞師兄的事,不告訴你我和羅城有聯係,是因為我不敢。我怕你知道我並非真的孤立無援後,會覺得我不再需要你的保護,會……離開。我也怕這些江湖背景,會給你帶來無儘的麻煩,讓我們在宮中的處境更加艱難,甚至……成為彆人攻擊你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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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輕輕覆在邱冷凝撐在書案、緊握成拳的手上。
那手冰涼,僵硬,卻在微微顫抖。
“冷凝,我不是棋子,你更不是。你是我在這裡,唯一敢真正相信、真正依賴的人。今晚是我不對,我不該瞞著你設計出宮。但我去見俞師兄,是因為……江南出了大事。”他適時將話題引向兩人都知道並擔憂的焦點,“白家,那個鹽商白家,家主暴亡,我擔心此事與鹽案有牽連,想通過俞師兄打聽一些外麵的消息。白闕殤……就是路上幫過我們那個使扇子的白衣公子,他是白家子弟,我擔心他受牽連。”
他巧妙地將對白闕殤的關切,從“私人情誼”轉化為對“案件關鍵人物”和“局勢”的擔憂,並再次提及白闕殤隻是“路上幫過忙”的陌生人,符合邱冷凝的認知。
邱冷凝的手在他掌心下幾不可察地又顫了一下。
白闕殤……那個偶然路過,幫雅安扯住了失控馬匹的白衣男子……
那個後來與其他門派纏鬥在一起的……就是曾經在江南一帶赫赫有名的鹽商白家的人?!
而且這個人還和雅安有關係?!
雅安看似生長於和朝廷政治沒有關聯,遠離江湖的世外雪山……可居然和這麼多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雅安這番話,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被憤怒和猜疑冰封的心防上,又像是一股帶著溫度的水流,試圖融化那些堅冰。
那些尖銳的指控,在雅安近乎剖白的依賴和擔憂麵前,顯得搖搖欲墜。
是真的嗎?
他真的是因為害怕失去自己,因為怕牽連自己,才選擇隱瞞?
那些看似“不需要他”的依仗,其實反而成了雅安小心翼翼隱藏、生怕破壞兩人關係的負擔?
這個認知,讓邱冷凝胸口的窒悶和刺痛,奇異地緩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