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冷凝離開書房後,並未立刻去安排傳信事宜。
他獨自一人站在永寧殿空曠的庭院中,夜風帶著初春特有的寒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煩亂與冰冷。
雅安的話,一遍遍在他腦海中回響。
那些剖白,那些依賴,聽上去情真意切,幾乎要讓他動搖。
可理智卻像一根冰冷的針,不斷刺破那層看似溫暖的泡沫。
“需要我……僅僅因為我是我……”
真是這樣嗎?
邱冷凝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那是一雙握劍的手,沾過血,也曾試圖為一個少年撐起一片看似安全的天空。
可這片天空,似乎從一開始就是虛假的。
雪山初遇,雅安看似純淨無害,對世間險惡一無所知,需要他拚死保護才能回宮。可實際上呢?
藥王早已為他鋪好了路,羅城有接應,甚至有俞城隍那樣的高手暗中看顧。
他邱冷凝的守護,從一開始就是多餘的,甚至可能是被算計在內的?
為了讓“五皇子歸宗”這場戲演得更逼真,更“孤立無援”,更能激發某些人的同情或……皇帝的愧疚?
他想起雅安在宮中每一次恰到好處的應對,每一次看似幸運的化險為夷,甚至……除夕宮宴上那番關於“長生”的精妙回答。
那真的隻是一個長於山野、不通世故的少年能有的急智嗎?
還是……背後早有高人指點,甚至本身就是精心演練過的表演?
還有那支骨笛。
雅安一開始說是從“枯骨鳴沙”追殺魔教護法時,遷怒於幫助他們救治的雅安,所以暗殺雅安時,遺漏在門口,被雅安“偶然”撿到的。
自己找人打造了一隻,以為給了雅安一件趁手的、無害的防身之物。
可雅安拿起它時的熟稔,指腹摩挲笛孔的習慣……真的隻是天賦異稟嗎?
他從未問過雅安是否學過音律或暗器,現在想來,處處都是疑點。
最讓他心寒的是今晚。
雅安利用他對“少年心性”的縱容,精心設計出宮,取得密信,遭遇埋伏,引來“故人”相救……整個過程,他邱冷凝就像一個被蒙在鼓裡、被牽著鼻子走的傻瓜。
他的緊張,他的擔憂,他的拚死搏殺,在雅安眼中,是不是也像一場配合演出的戲碼?
是不是也在對方的計算之中?
被欺騙的憤怒,被利用的恥辱,還有更深沉的、被否定了存在價值的痛苦,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以為自己是雅安在這冰冷宮廷中唯一的依靠和光亮,卻原來,他可能隻是一枚比較好用的棋子,甚至是一麵……用來吸引火力的盾牌。
這個認知,比任何刀劍加身都更讓他感到冰冷和絕望。
可是……雅安看著他時,眼中的那份依賴和懇切,不似作偽。
提及江南危局和白闕殤時,那份真切的憂慮,也不像裝出來的。
還有那夜高燒中抓住他手時的脆弱,背後猙獰的疤痕……這些,難道也都是算計的一部分嗎?
雅安後背上的傷,是在和自己切磋的時候,“偶然”踩到釘耙處,被釘耙上的尖銳金屬齒刃刺穿了肩胛麼?
還是說,這也是他算計的一部分?!
如果是……那未免也太有心機了……
邱冷凝感到一陣撕裂般的頭痛。
他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他隻知道,自己滿腔赤誠的守護之心,被踐踏得粉碎。
而他對雅安的感情,也在信任崩塌的瓦礫中,變得扭曲而痛苦。
他愛這個少年嗎?
或許。
但那愛裡,如今摻雜了太多猜忌、憤怒和……不甘。
他恨這個少年嗎?
不,他恨不起來。
他甚至無法想象沒有雅安的世界。
那種深入骨髓的守護本能,早已超越了理智,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哪怕這份守護可能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笑話。
這種矛盾的情感,幾乎要將他逼瘋。
“侍衛長。”趙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不遠處,如同一個真正的影子。
邱冷凝迅速收斂了臉上所有外露的情緒,恢複了平日的冷硬:“何事?”
“方才暗哨發現,永寧殿西側宮牆外,似有不明人物短暫窺探,身形極快,未及追蹤便消失了。”趙鷹低聲稟報。
又來了。
邱冷凝眼神一厲。
是俞城隍的人?
還是彆的什麼勢力?
這皇宮,到底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永寧殿,盯著雅安?
“加派暗哨,重點監控西側和北側宮牆。有任何異常,立刻示警。”邱冷凝命令道,“另外,你準備一下,有件緊要的事需要你辦。”
他將雅安擬好的密信指令,那是經過他檢查,內容確實隻涉及探查和謹慎行事,將傳遞方式詳細交代給趙鷹。
趙鷹聽完,沒有多問一句,隻沉聲應道:“屬下明白,定當小心。”
看著趙鷹融入夜色消失不見,邱冷凝心中稍定。
趙鷹是目前他最能倚重的人,能力出眾,背景相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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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內心深處,對任何人都無法再付出全然的信任。
他轉身,望向書房透出的微弱燭光。
雅安應該還沒睡。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抬步走了回去。
有些話,他必須問清楚,哪怕得到的可能依舊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