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冷凝離開書房後,並未直接回自己房間,而是再次站在了庭院中。
這一次,他臉上沒有任何外露的情緒,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隱約的梆子聲,已是四更天了。
他反複咀嚼著雅安最後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毒針,紮進他心裡,帶來一陣陣麻痹般的痛楚和更深的寒意。
“從未有過算計和利用之心……”
真的嗎?
那為何從雪山開始,每一次“遇險”,每一次“化險為夷”,都那麼恰到好處?
為何他邱冷凝的出現,就像是特意安排來填補“保護者”這個角色的?
為何雅安總能在他最擔心、最緊張的時候,流露出恰到好處的依賴和脆弱,讓他心甘情願地一次次衝在前麵,擋下所有明槍暗箭?
現在想來,就連自己對他產生的那份超出職責的感情,是不是也在對方的預料甚至引導之中?
用純粹無害的外表,用若即若離的依賴,用恰到好處的示弱,一點點將他拖入情感的泥沼,讓他無法自拔,從而更死心塌地地成為對方的護盾和利刃?
後背的傷……邱冷凝閉上眼,那猙獰的疤痕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真的是“偶然”踩到釘耙嗎?
當時雅安的神色,驚慌中是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若是苦肉計,那這少年對自己也夠狠。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惡意從心底蔓延開來,幾乎要將他凍僵。
“侍衛長。”趙鷹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現,聲音壓得極低,“西側宮牆外又出現了窺探的痕跡,這次有兩處,間隔不遠,像是在……確認什麼。屬下已派人暗中布控,但沒有打草驚蛇。”
窺探……確認……是在確認雅安是否安全?
還是在確認永寧殿的防衛漏洞?
亦或是……在確認他邱冷凝的反應?
邱冷凝眼中寒光一閃:“繼續監視,不要有任何動作。另外,傳信之事,辦得如何了?”
“已通過三道中轉,將密信送了出去。最快明日午後,羅城那邊應能收到。”趙鷹答道,“隻是……屬下發現,宮中似乎另有幾股勢力,也在密切關注通往宮外的消息渠道,我們這條線,未必完全隱蔽。”
“無妨。”邱冷凝聲音冷冽,“讓他們去查。越亂越好。”混亂,有時反而是最好的掩護。
他倒要看看,這潭水底下,到底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趙鷹領命退下。
邱冷凝又在庭院中站了許久,直到東方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才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沒有回書房外間那個臨時的臥榻,而是回到了侍衛長專屬的、距離雅安寢殿稍遠一些的配殿。
房間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與他冷硬的性格相符。
他走到床邊,卻沒有立刻躺下,而是從床底的暗格裡,取出一個狹長的木盒。
打開木盒,裡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疊泛黃的舊紙,幾枚樣式古樸的玉佩,還有……一支斷裂成兩截、做工粗糙的木簪。
他拿起那兩截木簪,指尖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斷麵。
這是很多年前,他還隻是個懵懂少年時,母親親手削給他,又被他笨手笨腳弄斷的。
母親沒有責備,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說:“斷了就斷了,心意在就好。”
後來,他離家習武多年,再後來……被父親安排了這次所謂的護衛五皇子回皇城。
這些舊物,是他對那段模糊的、充滿溫情的家庭童年,僅存的紀念。
他以為自己早已心如鐵石,可以為了職責和某些深藏心底的執念,冷酷地麵對一切。
可雅安的出現,卻像一道突如其來的光,照進了他冰封已久的心湖,也攪起了沉積多年的淤泥。
他將木簪小心放回,又拿起那疊舊紙。
上麵是他這段時間暗中調查雅安身世時,記錄下的零碎線索、可疑人名和事件關聯。
有些已經劃去,有些依舊懸而未決。
最上麵一張,最近添上去的,是幾個名字:藥王、羅城、俞城隍、白闕殤、江南鹽案、沉船、高公公、德妃、陸炳……
這些原本看似散亂的點,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他越來越不敢深想的可能。
雅安……你到底是誰?
你回宮,真的隻是為了認祖歸宗嗎?
藥王、羅城、甚至可能更多的勢力,在你背後,究竟在圖謀什麼?
而我在你的棋局裡,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一顆聽話的棋子?
一麵好用的盾牌?
還是……彆的什麼?
邱冷凝將舊紙放回,合上木盒,重新塞入暗格。
他走到窗前,看著晨曦漸漸染亮宮殿的琉璃瓦,眼神幽深如古井。
無論雅安是誰,無論背後有多少算計,有一件事,他此刻無比清晰——他無法放手。
不是出於職責,不是出於皇帝的任命,甚至……可能也不是出於最初那份純粹的保護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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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一種更加扭曲、更加偏執的占有和……不甘。
是他,將雅安從雪山帶回,是他,一路守護進入這深宮,是他,一次次為雅安擋下刀劍。
雅安的安危,雅安的喜怒,甚至雅安那些真真假假的秘密,都已經與他邱冷凝的命運牢牢綁在了一起。
就算這一切都是謊言,就算雅安從未真正需要過他,就算他隻是一枚可笑的棋子……他也要將這枚棋子,牢牢釘死在雅安身邊!
他要看著雅安,要掌控雅安,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
哪怕最後真相會將他徹底撕裂,他也要親手揭開!
這種念頭,瘋狂而危險,卻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瘋長,與應龍魂魄深處那股霸烈偏執的力量隱隱呼應。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戾氣,強迫自己恢複冷靜。
現在不是被情緒左右的時候。
江南的亂局,宮中的暗流,雅安身上的謎團……他需要更清晰的頭腦去應對。
簡單洗漱後,他換上一身乾淨的侍衛服,佩好長劍,走出房間。天色已亮,永寧殿開始了一日的運轉。
小福子和秋月帶著宮人忙碌著準備早膳和盥洗用具,見到他,都恭敬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