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母在房中與薛姨媽說話,提起王夫人,薛姨媽笑道:“二太太就是性子直了些,其實心地是好的。”
賈母歎了口氣:“我知道她心地不壞,但有時候,她那一句話就能噎死人。你是沒看見,前幾日她當著下人的麵說珠大嫂子的不是,把珠大嫂子氣得當場就哭了。”
薛姨媽驚訝:“這是為何?”
“還不是為了一點小事。”賈母搖頭,“珠大嫂子管理下人寬厚了些,她就說這樣會縱容下人無法無天。話是沒錯,但怎麼能當著下人的麵說呢?這讓珠大嫂子以後還怎麼管家?”
薛姨媽點頭:“這確實不妥。”
“類似的事情不知發生了多少回。”賈母無奈,“我年紀大了,不能總是跟在她後麵收拾殘局。可不管又不行,這個家遲早要交到她手上的。”
薛姨媽安慰道:“有二奶奶從旁協助,應該無妨。”
賈母卻不這麼想。王熙鳳再能乾,終究是侄媳婦,將來榮國府還是要交給王夫人的。以王夫人這樣的性子,如何能擔此大任?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當初選錯了人。”賈母輕聲說,但隨即又搖頭,“罷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王夫人對賈母的擔憂一無所知,她依然我行我素。
這日,她在園中遇見黛玉,見黛玉麵色蒼白,關切地問:“林姑娘臉色不好,是不是又病了?”
黛玉微笑回答:“謝二太太關心,隻是昨晚沒睡好,不妨事的。”
王夫人點頭:“既如此,今日就彆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好生休息才是。”
黛玉感激地道謝,正要離開,王夫人卻又加了一句:“你身子弱,該好生保養。我瞧你平日裡想的太多,這也是致病之源。年輕人,該放寬心才是。”
這話本是關心,但從王夫人口中說出來,卻帶著幾分說教的意味。黛玉的臉色頓時更加蒼白,她勉強笑了笑,匆匆告辭。
回到瀟湘館,紫鵑見黛玉神色不對,忙問怎麼了。
黛玉搖頭:“沒什麼,隻是覺得二太太說話,總是讓人心裡不舒服。”
紫鵑憤憤不平:“二太太又說什麼了?”
“她讓我放寬心,少想些事情。”黛玉苦笑,“她以為我不想嗎?可是寄人籬下,如何能不想?”
紫鵑歎了口氣:“二太太就是這樣的性子,姑娘彆往心裡去。”
黛玉望著窗外的竹林,輕聲道:“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但正因為不是有意,才更讓人無奈。若她是有意刁難,我還可以防備、可以應對。可她隻是隨口一說,我若計較,倒顯得我小氣了。”
這樣的無奈,在賈府中不止黛玉一人感受過。王夫人就像一塊無意中滾落的石頭,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砸傷身邊的人。
轉眼又是寒冬,賈母染了風寒,臥病在床。
王夫人每日晨昏定省,親自侍奉湯藥,十分儘心。但她那張嘴,依然時不時會說出些不中聽的話。
這日,賈母剛喝完藥,王夫人接過藥碗,說道:“老太太這病來得突然,想必是那日執意要去園中賞雪著了涼。我說那日風大,勸老太太彆去,老太太偏不聽。”
賈母本就身體不適,聽到這話,心中更是不快,但礙於王夫人是來侍疾的,不好發作,隻是閉上眼睛,淡淡道:“我累了,想睡會兒。”
王夫人卻沒察覺賈母的不悅,繼續道:“老太太年紀大了,該聽人勸才是。這次病了,受罪的還是自己。”
一旁的鴛鴦見狀,連忙上前:“二太太辛苦了,這裡交給我吧,您去歇歇。”
王夫人這才起身離開。
她一走,賈母就睜開了眼睛,對鴛鴦說:“你聽聽她說的那是什麼話?倒像是我自作自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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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忙安慰:“二太太也是關心則亂,她不會說話,老太太彆往心裡去。”
賈母搖頭:“她都這個年紀了,還是如此,怕是改不了了。”
正說著,王熙鳳進來請安,見賈母麵色不豫,笑問:“這是誰又惹老太太生氣了?”
賈母哼了一聲:“除了你那好姑媽,還有誰?”
王熙鳳立刻明白了,笑道:“姑媽就是那樣的性子,老太太何必與她計較?您看她侍奉湯藥多儘心,這份孝心是真誠的。”
賈母歎了口氣:“我知道她孝心真誠,但有時候,孝心也抵不過那一句傷人的話。”
王熙鳳在床邊坐下,輕聲細語地勸慰。她心中明白,賈母對王夫人的不滿,已經積累到了一個臨界點。但她也知道,王夫人是不可能改變的。這個僵局,恐怕會一直持續下去。
賈母病好後,對王夫人越發冷淡。
王夫人也察覺到了,但她不明白為什麼。在她看來,自己儘心侍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反倒惹得賈母不高興了?
這日,她與薛姨媽閒聊,提起此事,不解地問:“我自認對老太太儘心儘力,為何老太太近來對我越發疏遠?”
薛姨媽不好直說,隻得委婉道:“姐姐侍疾確實儘心,隻是...有時候說話直了些,怕是無意中惹老太太不高興了。”
王夫人皺眉:“我說什麼了?”
薛姨媽舉例:“譬如那日你說老太太不聽勸非要賞雪,這才病了。這話雖是事實,但老太太病了,聽著難免不舒服。”
王夫人不以為然:“我說的是實話,也是為了老太太好。若是連實話都不能說,那還有什麼意思?”
薛姨媽知道勸不動,隻好轉移話題。
王夫人心中卻憋著一股氣。她覺得自己一片真心,卻總是被誤解。這府裡的人,一個個都太過敏感,說句話都要思前想後,活得實在太累。
她想起自己未出閣時,在王府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從沒人挑剔過。怎麼到了賈府,就處處不對了?
“或許是我與這府裡格格不入吧。”王夫人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隨即又覺得荒謬。她嫁入賈府幾十年,生兒育女,管理家務,怎麼可能格格不入?
春天的腳步悄然來臨,園中的花兒次第開放。
這日,賈母心情好,在園中設宴賞花。王夫人、王熙鳳、李紈、寶玉及眾姐妹都在座。
席間,寶玉說笑逗趣,引得眾人開懷大笑。賈母看著孫子,眼中滿是慈愛。
王夫人見狀,開口道:“寶玉近來功課有進步,先生都誇他了。”
賈母高興地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王夫人卻又加了一句:“若是他能一直如此上進,我也就放心了。隻盼他彆再像從前那樣,整日裡在姐妹堆裡混,不務正業。”
這話一出,席間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寶玉的笑容僵在臉上,眾姐妹也都低下了頭。
賈母的臉色沉了下來,但礙於在場人多,不好發作,隻是淡淡道:“今日賞花,不說這些。”
王夫人卻渾然不覺,繼續道:“我也是為他好。他年紀不小了,該收收心,準備科舉了。”
“夠了!”賈母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好好的一個賞花宴,非要提這些掃興的事嗎?”
王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嘴。
宴席不歡而散。賈母回到房中,對鴛鴦說:“你看見了?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專挑人高興的時候潑冷水。”
鴛鴦不敢接話,隻是默默地替賈母捶腿。
“我知道她是為寶玉好,但話不能換個時候說嗎?非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掃大家的興?”賈母越說越氣,“她這是存心不讓人痛快!”
這話說得重了,鴛鴦連忙勸道:“老太太息怒,二太太絕不是存心的。”
賈母冷笑:“是不是存心,隻有她自己知道。但我看她就是見不得人高興,非要給人添堵不可!”
這話若是傳到王夫人耳中,不知又會引起怎樣的風波。但賈母正在氣頭上,鴛鴦也不敢多言,隻能在心中歎息。
王夫人回到房中,心中也十分委屈。
她不明白,自己關心兒子的學業有什麼錯?為什麼賈母要當眾給她難堪?
周瑞家的見狀,小心翼翼地問:“太太怎麼了?”
王夫人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不解地問:“我說錯什麼了?寶玉確實該收心讀書了,我當著姐妹們的麵說,也是想讓他有所顧忌,不好再像從前那樣胡鬨。”
周瑞家的心中明白,但不敢直說,隻得委婉道:“太太說得在理,隻是...今日是賞花宴,老太太興致高,或許不該在那時提起這些。”
王夫人皺眉:“什麼時候說不是一樣?難道為他好還要挑時辰?”
周瑞家的不敢再接話。她服侍王夫人多年,深知她的性子。王夫人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認為自己對寶玉的管教是正確的,就不會認為自己說話的方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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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根深蒂固的性格,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
夜深人靜,賈母獨自坐在窗前,望著天上的明月。
她想起王夫人剛嫁入賈府時的樣子,那時的王夫人雖然話不多,但至少還會看人臉色。怎麼年紀越大,反而越不會說話了?
“或許她一直都是這樣,隻是我如今越發不能容忍了。”賈母自言自語。
她想起王夫人的種種好處:管理家務儘心儘力,侍奉公婆恪守孝道,教育子女嚴格認真。平心而論,王夫人是個合格的媳婦,如果不是那張不討喜的嘴,賈母也許會很喜歡她。
但偏偏就是那張嘴,一次次地傷人心,一次次地惹麻煩。
“我老了,沒有精力總是替她收拾殘局了。”賈母歎了口氣,“這個家,遲早要交到她手上,以她這樣的性子,如何能擔當得起?”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賈母憂慮的臉上。她仿佛看到了賈府未來的風波,而那些風波,很多都將源於王夫人那張不過腦子的嘴。
但她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性格決定命運,也決定了一個人在家族中的位置。王夫人的性格,注定她不會是一個受人愛戴的當家主母,但賈母已經沒有彆的選擇。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管不了那麼多了。”賈母喃喃道,但眼中的憂慮卻絲毫未減。
她知道,隻要王夫人還是這樣的性子,賈府就永無寧日。而那些微妙的人際關係,那些不經意的話語傷害,將會像細小的裂紋一樣,慢慢侵蝕這個家族的根基。
這一切,都始於一句不過腦子的話,一個不考慮他人感受的性格。在大家族中,這看似微小的缺陷,卻可能引發無窮的後患。
月光依舊明亮,照在榮國府的每一個角落,照在每一個人的心上,也照見了那些細微的裂痕,和那些無法言說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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