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鴛鴦跪在地上,淚如雨下,聲音卻異常堅定:“我寧可剃了頭做姑子去,也絕不嫁與那大老爺為妾!”
賈母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茶盞“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大兒子賈赦,竟敢背地裡打她貼身丫鬟的主意。
“好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賈母怒喝,目光如刀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我還沒死呢,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這些花樣!”
王夫人站在一旁,麵色慘白。方才賈母盛怒之下,竟誤以為是她暗中攛掇此事,當著眾人的麵將她痛斥一番。她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見李紈早已悄悄帶著眾姊妹往外退去。
林黛玉走在最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與薛寶釵相遇時,微微蹙了蹙眉。寶釵站在母親薛姨媽身旁,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寶丫頭,咱們也該走了。”薛姨媽低聲催促,拉著女兒的衣袖。
寶釵卻輕輕掙脫了母親的手,低聲道:“母親先回吧,我陪著姨媽。”
薛姨媽愣了愣,看著女兒平靜無波的側臉,終究歎了口氣,獨自退了出去。
寶釵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場鬨劇。她知道自己不該留下——作為一個外人,一個客居賈府的親戚,這種場合她理應回避。可她就是挪不動腳步。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的薛大姑娘。內心深處某種壓抑已久的東西,正悄悄探出頭來。
三個月前,賈母帶著眾人遊覽大觀園,一路歡聲笑語,好不熱鬨。
待到蘅蕪苑時,賈母興致勃勃地走進寶釵的閨房,卻見屋內陳設極為簡樸,一應玩器全無,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這是怎麼回事?”賈母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
寶釵垂首而立,輕聲答道:“回老太太,我一向不喜歡那些花哨的擺設,這樣簡潔反倒清淨。”
“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賈母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王熙鳳忙上前打圓場,可那尷尬的氣氛卻久久不散。
寶釵記得自己當時依然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可指甲早已深深掐進了掌心。
那種被當眾訓斥的屈辱,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了她的心裡。
“你還有臉站著?”賈母的怒喝將寶釵從回憶中驚醒。
隻見王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麵:“媳婦萬萬不敢有這等心思,求老太太明鑒!”
寶釵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王夫人是她的親姨媽,是她在賈府最堅實的依靠,也是“金玉良緣”最堅定的支持者。如今看著她受辱,寶釵怎能不心疼?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開口。一旦她為姨媽辯解,不僅坐實了王夫人“暗地盤算”的嫌疑,更顯得薛家這個親戚手伸得太長,乾涉賈府內務。
這種憋屈,這種有理說不出、有冤不能訴的無力感,讓她選擇了一種近乎冷漠的沉默。
留下,或許也是一種無聲的抗議,一種對賈母“蠻橫遷怒”的不滿表達。
寶釵的目光悄悄移向賈母。這位平日裡雍容華貴、說一不二的老祖宗,此刻卻氣得臉色發青,胸口劇烈起伏著。寶釵的心裡,竟泛起一絲隱秘的快意。
你也有今天?她在心裡默默想著。
那是寶釵剛住進梨香院不久的事。
一日,她去找寶玉,恰巧聽見賈母與王夫人的對話。
“寶丫頭固然是好,可終究是客。”賈母的聲音從簾後傳來,“咱們寶玉的婚事,總要尋個知根知底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