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須刻意去留意,他的起居與動向。
憑著習性,也能猜得一般無二。
白日裡,辛勤執政,夜裡,無聲守在殿外。
趁著她起身的間隙,匆匆折身,撐案小憩。
若換做先前,她或許會為這番暖心的行舉,熱淚盈眶。
可如今的她,再不會。
不會心疼,不會歉疚。
他總那般自以為是,以傾身、傾力的方式待她好。
不出言,不過問。
對她脾性的了然,似有似無。
他了然她的心結,獨不敢提及,緘口不言。
她求自由身,他不願鬆離。
她求一人心,須得同旁的人共侍一夫。
須得佯裝大度,須得無言接納。
無妒,無怨。
而後眼睜睜瞧著,接二連三的宮妃,誕育與他血脈相連的子嗣。
獨自蜷在這繁華、堂皇,滿室清冷的殿中,垂垂老矣。
她求家國安定,饒是明麵應允,和談之事,卻也遲遲未落定。
偏是他親口應下的諾。
她求子安,終日深陷囹圄,何以得安?
遑論,啊洛終年纏綿病榻。
他本無須事必躬親,謹小慎微。
無須日日為她勞心傷神。
他若自甘放她離去……
眼下的境地,頃刻便會不複存有。
何至於此!
這番行舉,不過出於愧對,是為求心安。
昔日賭約,也並非定要生有。
是心有不甘,亦是寒畏、怯懦。
他太過畏懼。
故此,半分時隙也不願流失。
他知曉,若是旨意落下,她跨離宮門。
饒是一生苦等,她的些微倩影,也不會回蕩在宮門處。
這深宮之中,不會再有半分形似她之人。
她再不會主動折身。
是明知她存於世間,卻是連半分殘影也尋不見。
是再不相乾。
饒是受嗟來之食,凍死街頭,她也不會再主動回到他身邊,回到這冰冷的宮城中。
是縱坐擁萬裡,仍孤影自憐,享無邊孤寂。
是身旁再無真心相待,知冷知熱之人。
是受萬人敬仰的大嫣冷情帝王。
刺骨的冰涼,空無一人的殿宇,虛無的氣息,會日日夜夜侵蝕著他。
後宮女子,圖名圖利,圖勢圖權。
無人為他而來,亦不會愛他。
世間再無人能捂暖,那顆死寂又冰涼之心。
她短淺的餘生,經此安然。
他明知,她終會離去。
日漸的冷淡,也會使得賭約偏長。
偏不死心,妄圖緊握流逝的時隙。
妄圖同她長久不離。
偏來臨之際,方才鬆口。
哪怕,她的身況愈演愈烈。
哪怕,她瘋得人模鬼樣。
哪怕,困於深宮,鬱鬱而終。
掐著她纖細的頸脖,告知她,他心悅於她。
情言那般誠摯,脖頸上的力道,卻是半分未鬆。
她強忍傷痛,殘害身子,去回應他的愛。
不日,她沉溺在他的濃情蜜意中,往生極樂。
而後他失了趣味,就此淡忘了她的身影。
愛嗎?
愛。
是愛嗎?
怎麼不算愛呢?
極端的愛,也是愛啊!
對他,她已是無力。
是愛的懼意,是不愛的難抑。
輕言的擱置,終是太難。
除離去,無以斬斷。
共處一室,是愛意消磨,分居兩地,是情意的滋長。